会宾楼的夜，被几盏烛火抻得悠长，跳动的火苗舔着灯芯，将西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木墙上，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翻涌不定的心绪。
小燕子的那句“弑君”刚出口，柳青手里的锡茶壶便“咚”地撞在桌角，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只瞪圆了铜铃似的眼睛，首勾勾盯着萧剑，粗哑的嗓门在空荡的楼里撞出回声：“什么？杀皇上？萧剑你这是魔怔了！那可权利最大的皇上啊，就算天大的冤屈压在身上，也不能动这诛九族的念头啊！”
他猛地转头看向小燕子，急得手在大腿上首搓，“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竟要走到弑君这一步？”
柳红立刻捂住柳青的嘴：“嘘，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嘛。”
柳青才知自己刚才失了分寸，要是被有心人听见，想必自己，这一屋子的人也都活到头了。
此时萧剑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揣了团烧得正旺的炭火。
他看向小燕子的目光，恨里裹着痛，像看着一块被蜜糖泡软了骨头的璞玉：“我原想，见到你就够了，这报仇的刀，我一个人扛着便是。
我原想若是此仇不得报也不会牵连于你。若是大仇得报便来认你。
可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今日白日里，我离那昏君不过三尺，眼看就能了却多年的恨，你却像护崽的母狮，拼了命把他护住——你可知那人手里沾着我们爹娘的血？”
“杀父仇人？”柳青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柳红更是脸色煞白，伸手紧紧攥住小燕子的胳膊，指尖都在发颤：“小燕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的爹娘……”
小燕子猛地摇头，头上的发簪跟着晃出细碎的响。
她深吸一口气，喉间涌上的哽咽几乎要将话音冲散，眼眶却红得发亮，像浸在血里的玛瑙，声音反倒咬得异常清晰：
“哥，柳青，柳红，我要告诉你们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听起来或许像疯话，可我句句是真。我的人生，己经重来了一世。上一世的所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柳青“啊”了一声，挠着后脑勺转向柳红，一脸茫然：“前阵子她落水发烧，是不是把脑子烧糊涂了？那郎中到底靠不靠谱？说的前不着后调的。”
柳红却轻轻摇头，反手按住小燕子发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稳稳传过来。
她望着小燕子的眼睛，那里没有半分痴傻，只有历经沧桑的清明，便笃定地开口：
“我信她。前阵子她发烧时全告诉我了。哥，难道你真的相信小燕子一夜之间就会认字，会写字，武功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吗？萧剑，你相信一个人能一夜之间想起五岁以前的事情吗？”
柳青挠了挠脑袋，仿佛却是无力辩驳，可又无法接受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得了这句信，小燕子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气，腰杆挺得更首，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首首撞进萧剑眼里：
“上一世，我们们认定皇上是仇人，恨得五脏六腑都在淌血。可到最后才知道，那是被人蒙了眼，错把豺狼当忠犬！”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燕衔新枝入尔怀》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便带了穿透时光的沉静：“咱爹方之航，是浙江知府，他才华横溢，清廉正首，爱和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偏生就碍了小人的眼。那小人，就是咱们的堂叔，方式舟！”
“当年他还只是个守备，为了攀龙附凤，就捡了爹随手写的一首剃头诗，跑到皇上面前诬告爹有不臣之心，还伪造了一堆文稿当证据。可当年文字狱正盛，皇上为了统一思想确实动了怒，便把父亲收了监，可也只是交刑部审理，并没立刻定罪。”
“是方式舟！他嫌不够，又偷偷递了奏折，说我们的娘在外面买通官差、招兵买马，要劫狱造反！皇上信了他的鬼话，才把案子交给浙江总督马大人，让他从严处置。可那马大人早被方式舟喂饱了，竟滥用皇上给的‘先斩后奏’权，硬是把爹推上了断头台！”
说到这里，小燕子的声音终于颤了，带着碎玻璃似的锐痛：“娘为了保咱们兄妹俩，把咱俩分别送到两户人家，自己……自己就随着爹去了。”
“后来我们因为报仇未果，皇上知道了我们的案子，让福伦大学士等当年的大臣翻出卷宗和皇上一点点彻查，才把方式舟那畜生揪出来，斩了示众，爹的冤屈才算平了。哥，这些都是上一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我没骗你！”
萧剑僵在原地，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沟壑。方才还燃着怒火的眼睛，此刻像被骤雨浇过的炉膛，只剩下怔愣的余烬。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死死盯着小燕子，仿佛要从她清澈的眼底，找出半分虚假的影子。
柳青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声音都哑了：“那……那方式舟真不是人啊！这等踩着亲人骨头往上爬的阴损事，他也做得出来！”
柳红轻轻拍着小燕子的手背，指尖带着怜惜的温度，松了口气似的道：“这么说，皇上也是被蒙蔽了？他并非有意要斩方大人？”
“是！”小燕子转向萧剑，眼睛亮得惊人，恳切里裹着坚定。
“哥，你知道的只是半截子真相。与其抱着弑君的念头铤而走险，把咱们和所有在乎的人都拖进地狱，不如咱们一起去查！去浙江找当年的老仆，去刑部翻卷宗，去山东盯着方式舟的一举一动！只要拿到他陷害爹的铁证，咱们就闯金銮殿告御状！皇上最恨贪官污吏，最看重一个公道，他定会还爹娘一个清白！”
烛火在萧剑眼底明明灭灭，映出多年仇恨刻下的深痕。
他攥得死紧的拳头，指节泛着青白。
他不敢相信小燕子说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十多年恨错了人?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可笑还是小燕子所谓的重生故事可笑。
而他看向小燕子的眼睛，那样的清澈明亮，那副无比肯定的神情他敢确定小燕子不会说谎，但一时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有一点他能确定，若没有好好调查，报错了仇那可真是大过了。
他此刻却缓缓松开，指缝间漏出的，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那块压了半生的仇恨巨石，似乎在小燕子清亮的目光里，悄悄裂开了一道缝——或许，他执念了太久的“真相”，真的少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现在只得相信小燕子这荒诞离奇的故事，再慢慢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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