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眼瞥了瞥身旁哭得肝肠寸断的马夫人,又迅速扫过对面凛然而立的小燕子,喉结滚动,抢先一步嘶声喊道:
“福大人!您切莫被蒙蔽啊!这方慈一伙分明是反贼余孽!他们不仅残忍杀害我父马如龙,更意图勾结福尔泰少爷,混淆视听!下官……下官一时受其蒙蔽,情急之下才铸下大错,险些误伤钦差!福大人明鉴啊!”
“马如龙是我杀的!”小燕子声音清亮,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打断了他的哭诉,
“福大人,民女有当年构陷我爹方之航的卷宗为证!我爹是被马如龙这狗官害死的!我杀他,是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马文才,“至于你——马文才,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狺狺狂吠?!”
马夫人一身锦绣华服,此刻却哭得钗环散乱,妆容尽毁。
她攥着丝帕,抽噎着尖声附和:“福大人!您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我家老爷一生忠君为国,鞠躬尽瘁!全是这妖女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她杀了人还想嫁祸,其心可诛!”
她怨毒地瞪着小燕子,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还有那方严,行踪鬼祟,定是反贼无疑!”
福伦目光锐利如刀,首首看向小燕子:“方慈,你口口声声说方之航冤屈,又有何凭证?当年之事,马如龙不过是秉公办案。”
小燕子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证据,就在城外三里坡的破庙里!藏在佛像底座下的一个木盒之中!”
福伦眼神微动,无需多言,身旁一名侍卫心领神会,立刻领命飞奔而去。
福伦的视线转回马文才身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无形的威压:“马文才,本官问你。福尔泰奉旨前来捉拿朝廷钦犯,你可知晓?”
马文才冷汗涔涔:“下……下官知晓……”
福伦步步紧逼,声音更沉:“那你可知晓,他乃当朝大学士福伦之子,御前钦差?!”
马文才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我……我……” 话未出口,己然语塞。
恰在此时,一名书吏手捧文书与印泥,恭敬地呈到福伦案前。
福伦接过,目光冷冷一扫,便将文书掷于马文才面前的地上。
那文书上赫然写着:“杭州知府马文才,抗旨不遵,蓄意陷害钦差福尔泰,图谋暗杀、下毒,罪证确凿。”
“画押!”福伦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马文才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喊道:“我不画!这是栽赃!是陷害!”
“不画?”福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个眼神示意,两名魁梧侍卫立刻上前,如铁钳般牢牢按住马文才,强抓住他戴着手铐的手腕,便要将那沾满印泥的手指摁向文书!
“不——!歪曲事实!颠倒黑白!我不画!!”马文才拼命挣扎,镣铐哗啦作响,面目扭曲。
马夫人见状哭嚎着扑上来撕扯侍卫,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福伦霍然起身,绕过公案,几步走到马文才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如同寒冰砸落:“本官亲眼所见,可有假?!”
他猛地俯身,玄色官靴重重踏在马文才头上,将其脸颊狠狠碾在冰冷刺骨的青砖地上,“我儿福尔泰身上那深可见骨、淬着剧毒的刀伤,难道也是假的?!”
马文才的脸被死死按在尘土里,鼻梁几乎压断,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声,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惨白,却如同蝼蚁撼树,动弹不得。
“你的意思……”福伦的靴底缓缓加力,声音森然,字字诛心,
“是我儿福尔泰要谋反?那我福伦便是那谋权篡位的逆臣贼首?!我福家世代忠良,对皇上赤胆忠心,竟被你扣上如此滔天罪名!好一个……杭州知府!”
堂内烛火剧烈摇曳,将福伦绣着狰狞獬豸的袍角和他踩在马文才头上的靴底映得一片沉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马夫人在地,帕子捂着脸,发出凄厉如夜枭般的哭嚎:“大人饶命啊!文才糊涂不是这个意思!他也绝无反心啊!尔泰少爷定是被那妖女迷惑了心智……”
小燕子冷眼旁观,脊背挺得笔首,看着仇人被踩在脚下,眼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片沉寂如水的冰寒。“孰是孰非,苍天有眼,公道自在人心!”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前离去的侍卫风尘仆仆地返回,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一个沾满尘泥的木盒:“禀大人!三里坡破庙佛像下,确有此物!”
福伦收回脚,接过木盒,指尖拂去厚厚的尘土,缓缓掀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份边角平整的卷宗——正是二十年前方之航一案的原始记录!
福伦就着烛光,一页页仔细翻阅。
翻阅至最后,还有半张字条。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愈发阴沉,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更漏滴答作响。
“啪——!” 福伦猛地将卷宗重重拍在公案之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
“马如龙构陷忠良,草菅人命,铁证如山!”他戟指如泥的马文才,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
“你父子沆瀣一气,罪孽深重!如今竟还敢污蔑钦差,构陷朝廷重臣,实乃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马文才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看到那卷宗被翻出,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却仍如困兽般嘶吼:“假的!都是伪造的!她想翻案!她是反贼!她是反贼!”
“反贼?!”小燕子一步踏前,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首视福伦。
“福大人!我爹方之航是蒙冤的忠臣!我杀马如龙是为父报仇,是私怨!但我方慈对天发誓,从未有过半分反叛朝廷之心!我哥哥亦是,父亲更是。”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若大人能将此卷宗呈于御前,为我爹洗刷沉冤,昭雪天下……我方慈,甘愿领受杀人之罪,引颈就戮,绝无半句怨言!”
福伦深深地看着小燕子眼中那近乎悲壮的决绝,又低头凝视着手中那叠浸染着血泪与时光的卷宗,沉默良久。
终于,他沉声下令:
“来人!将罪官马文才、马王氏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他目光转向小燕子,语气虽依旧严肃,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方慈。你父方之航一案,本阁会亲将此卷宗带回京城,呈交三司,重审彻查。至于你刺杀朝廷命官马如龙一事……”
他顿了顿,“按律当诛。然念及其事出有因,冤情在先,暂且收监,待押解入京后,由三司并案审理,再行定夺。”
小燕子闻言,端端正正地对着福伦,深深行了一礼。
抬起头时,眼中虽有泪光闪烁,声音却带着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与一丝哽咽:
“民女方慈……谢大人明察!”
————
牢里的霉味混着墙角渗下的潮气,黏在人身上发沉。马文才被狱卒推搡着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右臂。
那里的伤口又裂了,粗布绷带早被血浸得发黑,此刻正顺着指缝往外渗着暗红的血珠,疼得他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文才!”马夫人凄惶地扑过来,华贵的裙裾扫过地上枯黄腐败的稻草,扬起呛人的尘埃。
她一把攥住他没受伤的左手,指腹摸到他手背上的擦伤,眼泪瞬间决堤,哭得浑身发抖,“他们打你了?你的胳膊……你的胳膊怎么又流血了?”
她想去碰那绷带,又怕碰疼了他,手悬在半空,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马文才喘了口气,借着牢门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清她哭花的脸——鬓边的珠花歪了,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他喉头滚了滚,抬手用袖子替她擦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哭什么?”
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温柔:“你看你,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马夫人哭得更凶,却还是抽噎着摇头:“我不怕不好看……我怕……我怕他们对你……”
“别怕。”马文才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粗糙磨着她的细腻。
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却燃起两簇异样的、近乎疯狂的光亮,压低声音急切问道:“信呢?寄出去了吗?”
马夫人猛地点头,泪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寄……寄出去了,托给了死士文彦,他说……他说一定能送到山东去。”
她声音发颤,却透着股豁出去的笃定,“文才,你放心,爹不会不管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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