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正午的暑气如同一张无形巨网,将整个队伍牢牢罩住,闷热得令人窒息。
囚车的木栏被晒得滚烫,小燕子下意识地往狭小的阴影里蜷缩,额角的汗珠大颗滚落,砸在枯草上,洇开点点深色。
尔泰就坐在囚车旁临时放置的木凳上。左臂上的绷带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肉,隐隐传来阵阵钝痛,他却恍若未觉。
他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一方洁净的素帕,穿过木栏缝隙递进去:“擦擦汗吧,看你热的。”
小燕子瞥了一眼他那被血染湿的左臂、明显的不舒适,飞快移开目光,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你自己胳膊不疼吗?坐这儿晒着做什么?回马车里去!”
“车里气闷,不如这儿敞亮。”尔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侍立一旁的青砚手中接过一个小巧的粗陶壶,倒了半盏清亮的茶水递进去。
“刚让侍卫去溪边打的泉水,湃了薄荷叶,清凉得很,快喝点解解暑。”
小燕子没接茶盏,反而瞪着他,压低了声音:“福尔泰,你清醒点!我可是囚犯!你这可……是徇私枉法!”
“若真能徇私……倒好了。”尔泰目光灼灼,固执地将茶盏又往前送了送,“喝不喝?再渴下去,喉咙真要冒烟了。”
不喝白不喝,小燕子接过茶盏,将薄荷泉水喝个干净。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青砚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来,低声道:“少爷,老爷吩咐送了冰镇绿豆汤来解暑……特意嘱咐,给方姑娘也备了一份。”
他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白瓷小碗,小心翼翼地递进囚笼。
小燕子一怔,下意识望向福伦那辆帘幕低垂、瞧不见内里情形的马车。
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一股凉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还是和上一世一样,看似严厉、铁面无私的福大人,骨子里还是那个面冷心热的慈爱长辈啊……
“快喝吧,阿玛就是这般性子。”尔泰见她发愣,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温声道,“熬得沙沙的,放足了冰糖,不苦。”
小燕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绿豆的清香裹着冰糖的清甜滑入腹中,瞬间浇灭了喉间的灼烧感。
她悄悄抬眼,只见尔泰正用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为自己扇着风,额角同样布满汗珠,手里却只拿着空碗,若有所思地把玩。
“你也喝啊。”她下意识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碗往他那边递了递。
尔泰挑眉,眼底笑意更深:“这是给你的。我这儿有。”他从青砚手中接过另一碗,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这情景莫名地让小燕子想起那晚他护住自己时,手臂被刀锋划破瞬间那声压抑的闷哼,脸颊不知何时悄悄地泛起了红。
队伍行至一处浓密的树荫下,福伦的马车终于停下。侍卫传令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尔泰立刻来了精神,指挥青砚搬来一张小竹凳放在囚车旁的树荫里,又寻了块粗布,踮着脚想搭在囚车顶上遮阳。
动作间牵动左臂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紧锁。
“笨死了!”这情形恰好被转身的小燕子撞见,她忍不住嗔道,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冰冷的木栏,“说了让你回马车歇着,偏不听!”
尔泰龇着牙首起身,对上她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关切和焦急,心中一动,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试探,轻声问道:
“我这可是在博你同情呢……小燕子,若我向你求娶,你可愿意?”
“轰——” 小燕子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呆呆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尔泰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扬起一个更大的、仿佛无事发生的笑容:“干嘛这么认真?想这么久?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原……原来只是个玩笑啊。小燕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低落,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她迅速别过脸,望向远处烟尘弥漫的官道。
就在她以为这难堪的气氛会持续下去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他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小燕子,别怕。到了京城,我和尔康定会竭尽全力。方伯父的冤屈必能昭雪,你和萧剑……也定会平安无事。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尘埃落定后,我们……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小燕子望着官道尽头起伏的山峦,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她脸上,光影摇曳间,她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细微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清晰地钻进了尔泰的耳朵里。
他凝视着她倔强又脆弱的侧影,嘴角的笑意无声地漾开,温柔而坚定,仿佛连臂上的伤痛,都在这一刻减轻了许多。
远处,福伦掀开车帘一角,看着树荫下那两道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又缓缓放下了车帘。
历经长途跋涉,福伦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天子脚下的京城。
一入城,福伦将小燕子、马文才及其妻方书棋移交刑部,由刑部侍郎夜澜亲自签押收监,关入重兵把守的天牢候审。
养心殿内,蟠龙金柱肃立,檀香袅袅。
福伦躬身立于御案之下,将三份至关重要的卷宗——马文才画押供状、小燕子刺杀马如龙案卷、以及那份尘封多年、关乎方之航冤案的密档,双手捧呈御前。
乾隆帝端坐于紫檀御案之后,神色沉凝,一页页仔细翻阅。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当目光触及卷宗中记载的马如龙构陷忠良、屈打成招的种种劣迹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在帝王眼中升腾!
“岂有此理!”乾隆猛地将卷宗重重掷于案上,声如雷霆,震得殿宇回响,“马如龙!朕待其不薄,委以重任,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构陷忠良,草菅人命!此獠死不足惜,更辜负了朕的信任。”他目光如电,射向福伦,“福伦!”
“臣在!”福伦深深躬身,屏息凝神。
“即刻传旨刑部骆柯!”乾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此案所有关联卷宗,包括方之航旧案全部调出!现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立即会审,重查此案!务必水落石出,还忠良以清白,以正国法之森严!”
“臣遵旨!”福伦肃然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乾隆的视线这才转向一首恭敬侍立在下首的尔泰。
目光落在他明显行动不便、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臂上,威严的神色稍缓,语气中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尔泰,此番追查逆犯,你深入险境,擒贼有功,又身受重伤,着实辛苦了。”
他话锋微转,带着询问,“那祭天酬神之日的刺客,便是方之航之子,方严?”
尔泰闻声,立刻忍着左臂的疼痛,撩袍屈膝,单膝点地,动作虽因伤而显滞涩,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子弟的仪度。
他垂下眼帘,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回道:
“回皇上,正是。经臣查证,当日祭坛行刺之人,是逆犯方严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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