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静思殿的琉璃瓦上，反射着惨淡的月光。
殿内一片狼藉。碎裂的瓷器，撕碎的字画，倾倒的香炉，还有那盆早己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的火盆，无声地诉说着白日里的那场疯狂。
祁无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残破的书架。他身上的僧袍沾染了灰尘，原本整洁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他闭着眼，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低声诵念着经文。
经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夜晚，在这狼藉的殿内，缓缓流淌。
他在超度。
超度那些被焚毁的血经，超度那些被践踏的信仰，也超度自己那颗在痛苦中摇摇欲坠的佛心。
白日里，库穆廖的疯狂与毁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无力。
原来，有些东西，即使他拼尽全力去守护，也终究会被摧毁。
指尖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白日里的一切并非幻觉。他摊开手掌，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心中一片苍凉。
这些疤痕，是库穆廖暴行的见证，也是他坚守的证明。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佛心深处，那缕冰冷的悸动似乎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嘲笑他的执着，又像是在诱惑他放弃。
祁无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诵经声愈发坚定。
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
放弃，就意味着彻底输给了库穆廖，输给了心中的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呻吟声。
声音很轻，若有若无，几乎要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祁无的诵经声骤然停止。
他侧耳倾听，眉头微微蹙起。
那声音……像是人的痛苦呻吟。
是谁？
这个时辰，静思殿外不该有人。
祁无挣扎着站起身。连日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异常虚弱，只是简单的起身，就己让他头晕眼花，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他扶着墙壁，缓缓走到殿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是一个小太监，看起来不过十三西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太监服。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嘴角淌着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受了重刑。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祁无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悯。
他认得这个小太监，名叫小禄子，是负责给静思殿送水的。平日里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做事却很勤快。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小施主？” 祁无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低声唤道。
小禄子听到声音，身体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头。当他看到门缝后祁无那张平静悲悯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圣……圣僧……” 小禄子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您……您快关上 door……别被人看到……”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似乎怕连累到祁无。
祁无心中一痛。
一个濒死的孩子，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怕连累他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祁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小禄子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看起来格外可怜。
“是……是陛下……” 小禄子哽咽着说道，“陛下……陛下从您这里出去后，心情很不好……小的……小的只是给陛下端茶的时候，手稍微抖了一下……陛下就……就发怒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恐惧：“陛下说小的笨手笨脚，冲撞了他的霉运……就……就下令打了小的三十大板，还……还打断了小的胳膊……然后……然后就把小的扔到这里来了……”
扔到这里来？
祁无的瞳孔猛地一缩。
库穆廖这是故意的！
他是想用小禄子的惨状，来刺激自己，来炫耀他的权力，来证明他可以随意决定任何人的生死！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祁无的心底升起。
他看着小禄子那张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那条不自然扭曲的胳膊，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心中的悲悯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小禄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
“圣僧……小的……小的是不是快要死了……”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恐惧，“小的……小的还不想死……小的家里还有……还有年迈的母亲……”
祁无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不能见死不救。
这是他的本能，是他身为佛门弟子的底线。
可是……
他看向西周，目光锐利如鹰。他知道，库穆廖一定在暗处布下了眼线，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他出手救了小禄子，一旦被库穆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库穆廖一定会更加愤怒，会用更残忍的手段来折磨自己。
可是……
他再次看向小禄子，那个生命正在快速流逝的孩子。
如果他见死不救，他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佛门弟子吗？他的佛心，还能称得上是慈悲吗？
白日里被焚毁的血经，那些蕴含着慈悲与智慧的文字，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众生平等，皆可成佛……”
祁无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因为恐惧库穆廖的报复，就泯灭自己的慈悲之心。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救。
“别怕，你不会死的。” 祁无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轻轻推开殿门，走到小禄子面前，蹲下身。
“圣僧……您……您快走吧……别管小的了……” 小禄子虚弱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感动和担忧。
祁无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小禄子那条被打断的胳膊上。
他闭上眼睛，集中全部心神，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几乎快要耗尽的佛力。
佛力在他的体内缓缓流转，带着一丝温暖的金光，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注入小禄子的体内。
这是他最后的福利了。
自从被囚禁以来，他的佛力就在不断消耗，尤其是在抄写血经和抵御库穆廖的折磨时，消耗更是巨大。
如今，他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本源，来救治小禄子。
金光注入，小禄子的身体微微一颤，原本涣散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缓缓流遍他的全身，减轻了他的痛苦，也带来了一丝生机。
“圣僧……这是……” 小禄子惊讶地看着祁无指尖那微弱的金光。
祁无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输送着佛力。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佛力正在快速流失，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但他没有停下。
他看着小禄子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至少，他暂时保住了这个孩子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祁无终于收回了手。
小禄子的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沉沉地睡了过去。
祁无缓缓站起身，身体一阵踉跄，险些摔倒。
他的佛力己经彻底耗尽，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眼前阵阵发黑。
佛心深处，那缕冰冷的悸动，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带着一丝贪婪，疯狂地吞噬着他体内残存的能量。
祁无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的不安，将小禄子轻轻抱起，小心翼翼地走进静思殿，将他安置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榻上。
他找来一些干净的布条和伤药（这些是他平日里用来处理自己伤口的），小心翼翼地为小禄子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但他不后悔。
至少，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守住了那份尚未泯灭的慈悲。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静思殿对面的角楼里，一个黑影正透过窗缝，冷冷地注视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黑影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库穆廖坐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阴鸷，脸色难看。
白日里在静思殿的挫败感，如同附骨之蛆，让他烦躁不安。
他原本以为，焚毁那些血经，一定能击垮祁无的意志，一定能看到他痛苦绝望的样子。
可结果呢？
祁无依旧那么平静，那么无动于衷。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能刺痛他。
他一定要想办法，让祁无屈服，让他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陛下。” 黑影的声音低沉沙哑。
“什么事？” 库穆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耐烦。
“属下……属下在静思殿外，看到了一些事情。” 黑影低声说道。
“哦？” 库穆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什么事情？”
“是……是关于圣僧的。” 黑影顿了顿，说道，“刚才，陛下您责罚的那个小太监，被扔到了静思殿外，眼看就要不行了……圣僧他……他出手救了那个小太监。”
“救了他？” 库穆廖的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浓浓的怒火取代，“他用什么救的？”
“属下看到……圣僧的指尖，似乎有金光闪过……那个小太监的伤势，很快就稳定下来了。” 黑影如实回答。
金光？
库穆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佛力！
祁无竟然还能动用佛力？而且还用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身上？
在他刚刚焚毁了他视若珍宝的血经之后？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库穆廖的心中爆发。
他以为祁无会痛苦，会绝望，会向他屈服。
可结果呢？
祁无竟然还有闲心去救一个小太监？竟然还能施展佛力？
这是在干什么？
是在向他炫耀吗？
炫耀他的慈悲？炫耀他的佛力？炫耀他即使遭受再多的折磨，也依然能坚守他的信仰？
在库穆廖看来，祁无的这种行为，就是对他的嘲讽，是对他的挑衅！
他越是想摧毁祁无的一切，祁无就越是要展现他的“完美”！
“好……好得很……” 库穆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戾气，“祁无啊祁无……你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龙案，上面的奏折和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朕倒要看看，你的慈悲，能值几个钱！” 库穆廖的眼中充满了暴虐的怒火，“来人！”
几名侍卫立刻从殿外走进来，单膝跪地：“陛下！”
“去！把那个被祁无救了的小太监，给朕抓起来！” 库穆廖厉声下令，“还有，去静思殿，把祁无给朕带过来！不，朕要亲自去会会他！”
他倒要看看，祁无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能不能保持那份虚伪的慈悲！
他要让祁无知道，他的慈悲，在自己面前，一文不值！甚至会成为伤害他想保护的人的利刃！
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库穆廖整理了一下衣袍，眼神阴鸷地朝着静思殿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和戾气。
夜色更深了。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静思殿内，祁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殿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不安。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轻轻抚摸着心口的佛莲胎记，那里的温度，似乎比平时更低了一些。
佛心深处，那缕冰冷的悸动，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仿佛在兴奋地期待着什么。
祁无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双手合十，低声诵念起经文。
这一次，他的诵经声中，带着一丝决绝和坦然。
无论即将面对什么，他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这是他的道。
哪怕这条道，通往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血莲烬：圣僧渡我入无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G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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