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石壁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寒气如同无数根细针,争先恐后地钻进祁无的骨髓里。
浑浊的污水没过他的胸膛,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右手尾指的伤口浸泡在脏水中,早己发炎溃烂,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扯着神经,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祁无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沉重的铁镣深深嵌入皮肉,留下一道道青紫的勒痕。他的意识在高烧的灼烧和刺骨的寒冷中反复拉扯,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清醒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痛苦,感受到佛心深处那缕冰冷悸动的愈发猖獗,如同蛰伏的野兽,随时准备冲破牢笼。他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小禄子绝望的哭喊,和那最终被杖毙的结局,愧疚与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救了他,却又害死了他。
这便是他的慈悲换来的代价吗?
祁无自嘲地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渗出血丝。
模糊时,他仿佛又回到了护国寺,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坐在菩提树下,听师父讲经说法,师兄们在不远处练武,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可转眼间,画面又会扭曲,变成库穆廖那张狰狞的脸,变成小禄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变成自己被碾碎的指骨……
“呃……”
祁无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从混沌中惊醒。额头滚烫,浑身却在不停地颤抖,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僧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让他难以呼吸。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身体的极限,精神的崩溃,还有那蠢蠢欲动的魔源……
也许,就这样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祁无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
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完成净化魔源的使命,还没有看到天下苍生摆脱浩劫的那一天……
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始诵念《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诵经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在这阴森冰冷的水牢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祁无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水牢上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哗啦——”
厚重的牢门被拉开,一束昏黄的光线从上方投下,照亮了水中漂浮的污秽,也照亮了祁无苍白如纸的脸。
库穆廖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发的凛冽气息,却让本就寒冷的水牢更加冰冷。
他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和一位背着药箱的御医。
库穆廖的目光落在水中奄奄一息的祁无身上,看到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看到他毫无生气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中那丝异样,声音冰冷地对侍卫下令:“把他给朕弄上来。”
侍卫们立刻放下绳索,七手八脚地将祁无从水中拖了出来。
祁无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意识己经完全模糊,只是本能地蜷缩着身体。
“陛下,圣僧他……他高烧不退,伤口感染严重,恐怕……” 御医上前查看了一下祁无的状况,脸色凝重地说道,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库穆廖的眼神沉了沉,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愈发强烈。
他不想让祁无死。
至少,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还没有彻底摧毁他的骄傲,还没有看到他真正屈服的样子。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他活下来!”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要是他死了,朕就诛你九族!”
御医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下磕头:“臣……臣遵旨!臣一定尽力!”
“把他带回静思殿。” 库穆廖丢下这句话,转身率先向牢外走去。
侍卫们不敢怠慢,用一块毯子裹住祁无,小心翼翼地抬着他,跟了上去。
静思殿虽然依旧狼藉,但至少比水牢温暖干净。
侍卫们将祁无安置在榻上,退了出去。
御医连忙上前,解开毯子,开始为祁无诊治。
当他看到祁无右手那恐怖的伤口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指骨碎裂,伤口发炎溃烂,周围的皮肉都己经发黑,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陛下,圣僧的右手……” 御医面露难色。
“怎么?” 库穆廖的声音依旧冰冷。
“伤口感染太严重,恐怕……恐怕这只手是保不住了……” 御医硬着头皮说道。
库穆廖的目光落在祁无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上,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日里,他用铁锤敲碎祁无指骨的画面,还有祁无那强忍着痛苦,却在眼中流露出悲悯的眼神。
心中那股刺痛感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强烈。
“保不住也要保!” 库穆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是……是……” 御医不敢再多说,连忙打开药箱,拿出各种珍贵的药材和工具,开始为祁无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清理伤口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即使祁无处于昏迷状态,身体也因为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库穆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祁无紧蹙的眉头,看到他苍白的嘴唇,看到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本该感到快意的。
这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祁无的脆弱和痛苦。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懊悔?
御医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处理好祁无的伤口,又喂他服下了退烧和续命的汤药。
“陛下,圣僧的伤口己经处理好了,也服了药。” 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躬身说道,“只是他失血过多,又受了寒,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库穆廖“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御医和侍卫们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偌大的静思殿,只剩下库穆廖和昏迷不醒的祁无。
殿内很静,只有祁无因为高烧而发出的微弱呻吟声。
库穆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祁无。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祁无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褪去了平日的平静和疏离,此刻的他,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易碎,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库穆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祁无的眉心上。
那里光洁,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仿佛藏着无尽的忧虑和痛苦。
鬼使神差地,库穆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祁无的眉心。
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祁无高烧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不解。
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会对祁无做出这样的举动?
库穆廖的心跳有些加速,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异样。
他转身想要离开,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开。
他看着祁无痛苦呻吟的样子,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呓语(似乎是在念着什么经文),心中那股烦躁和不安再次涌了上来。
最终,库穆廖没有离开。
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榻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祁无。
夜,越来越深了。
殿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呼啸着拍打窗棂,像是野兽在咆哮。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个沉默的身影。
库穆廖的眼神很复杂,时而冰冷,时而烦躁,时而又会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看着祁无的体温降了又升,升了又降,看着他因为痛苦而辗转反侧,心中的不安也跟着起伏。
他甚至会在祁无呓语得厉害时,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按住他,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时,猛地收回。
就这样,库穆廖守了一夜。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
想他第一次见到祁无时,那个踏雪而来,一身素衣,步步生莲的圣僧,是如何让他感到刺眼和……莫名的熟悉。
想他一次次地折磨祁无,想看到他屈服,想摧毁他的信仰,可每次看到的,都是他的平静和悲悯,这让他感到愤怒,却又隐隐有些……敬佩?
想他刚才在水牢里看到祁无奄奄一息时,心中那股强烈的、不想让他死的念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知道,祁无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天快亮的时候,祁无的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库穆廖看着他终于安静下来的睡颜,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外面的风雪己经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库穆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的祁无,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威严,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当殿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榻上的祁无,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完全清醒,意识依旧模糊,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静思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祁无的脸上,给他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的右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虽然依旧疼痛,但己经没有了之前的灼痛感。
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祁无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彻底沉入了安稳的睡眠中。
他不知道,那个折磨他至深的暴君,曾在他昏迷时,守了他一夜。
也不知道,那颗冰冷的帝王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己经悄然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而这丝变化,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引发怎样的惊涛骇浪。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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