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殿的窗棂上糊着厚厚的桑皮纸,却依旧挡不住窗外呼啸的寒风。风穿过窗缝,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亡魂在哭泣,让这座本就阴森的宫殿更添了几分诡异。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祁无身前的那张矮桌。桌上铺着一卷上好的宣纸,旁边放着一方砚台,砚台里没有墨,只有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痂。
祁无坐在矮桌前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首,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虚弱。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身上的僧袍洗得发白,袖口和衣摆处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渍,那是他一次次被取血、被折磨留下的印记。
他的右手放在桌面上,手腕微微悬空,似乎连这点重量都承受不住。右手尾指被仔细地包扎着,但那层层缠绕的白布下,依旧能看到隐隐渗出的血丝——那是被生生敲碎的指骨,尚未愈合,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此刻,他正用左手,笨拙地握着一支狼毫笔。
笔尖蘸着的,不是墨,而是刚刚从他指尖滴落的鲜血。
血珠顺着笔尖,缓缓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桌上还放着一卷竹简,上面刻着几行字,字迹张扬而暴戾,正是出自库穆廖之手。
那是一首“诗”。
一首歌颂库穆廖赫赫“战功”的诗。
诗中,将他屠戮降卒的暴行,称为“平定叛乱,威加西海”;将他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婪,称为“充盈国库,恩泽万民”;将他囚禁忠良、滥杀无辜的暴虐,称为“肃清奸佞,天下太平”。
字字句句,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狂妄与残忍。
而库穆廖给祁无的命令是——用他自己的血,将这首诗,抄写一百遍。
“咳咳……” 祁无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胸口传来一阵闷痛,眼前阵阵发黑。
连日来频繁的取血,早己让他气血亏空,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再加上旧伤未愈,新伤不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但他不能停。
库穆廖的侍卫就守在殿门外,虎视眈眈。只要他稍有迟疑,等待他的,就是更严厉的惩罚。
祁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左手握着狼毫笔,颤抖着,在宣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平”。
血字鲜红,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度,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每写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灵魂。
这些颠倒黑白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在嘲笑着他的信仰,践踏着他的尊严,也在提醒着他,这世间正在发生的种种暴行。
他想到了那些被库穆廖屠戮的降卒,想到了那些在苛政下流离失所的百姓,想到了那些因进言劝谏而被打入天牢的忠臣,想到了那个因他而死的小禄子……
愧疚、愤怒、无力、悲哀……
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笔尖的血,滴落在宣纸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他的左手也开始酸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右手的伤口,因为身体的颤抖和情绪的激荡,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白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祁无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一笔一划,艰难地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宣纸上的血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祁无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的指尖,早己被鲜血浸透,旧伤叠着新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
他知道,这是库穆廖对他的又一次折磨,又一次试探。
库穆廖就是想看到他痛苦,看到他绝望,看到他屈服。
他偏不让他得逞。
他要用自己的坚持,来对抗这无尽的黑暗与暴虐。
佛心深处,那缕冰冷的悸动,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和愤怒,变得愈发活跃。它像一条毒蛇,在他的心底游走,诱惑着他,蛊惑着他。
放弃吧……
反抗吧……
释放我……
只要释放我,你就能获得力量……
只要释放我,你就能让那些施暴者付出血的代价……
只要释放我,你就能结束这一切……
这些念头如同鬼魅般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带着致命的诱惑。
祁无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感到自己的佛心,正在被这股邪恶的力量一点点侵蚀,那道封印,似乎又出现了一丝松动。
“阿弥陀佛……” 祁无低声诵念了一声佛号,声音沙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些邪恶的念头强行压下。
不……
他不能被心魔左右。
他是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是他的信仰。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痛苦和愤怒,就堕入魔道,变成和库穆廖一样的施暴者。
那样,他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祁无再次睁开眼,眼中的挣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坚定。
他继续握着笔,在宣纸上写下血字。
只是这一次,他的笔尖,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百张写满血字的宣纸被放在桌案上时,祁无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指尖,早己麻木,失去了知觉。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随着那些流淌的鲜血,一点点流逝。
但他的嘴角,却微微向上扬起,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
他做到了。
他又一次,战胜了自己,也战胜了库穆廖的折磨。
就在这时,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库穆廖身着玄黑龙袍,面沉如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桌案上那一百张写满血字的宣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暴虐的快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走到祁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写完了?” 库穆廖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祁无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头,用那双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悲悯。
又是这种眼神!
库穆廖的心中,瞬间燃起一股无名火。
他最讨厌的,就是祁无这种眼神!
仿佛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真正伤害到他,无法真正动摇他的信仰!
“怎么?不说话?” 库穆廖的声音更加冰冷,“是累了?还是觉得委屈了?”
他弯下腰,一把抓起祁无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用力捏紧。
“啊——” 祁无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旧伤被强行拉扯,带来的痛苦,远超他的承受极限。
库穆廖看着祁无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疼吗?祁无,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
“你以为你写满了这一百遍,就能证明你的清高?就能证明你的不屈?”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嘲讽,“在朕看来,你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你的血,你的痛,你的坚持,在朕面前,一文不值!”
他猛地甩开祁无的手,祁无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些血书,朕会好好收藏起来。” 库穆廖看着桌案上的宣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朕会把它们挂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所谓的佛门圣僧,是如何用自己的血,来歌颂朕的‘功绩’的!”
祁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他没想到,库穆廖竟然会卑劣到这种地步!
他要用他的血,来美化他的暴行,来愚弄天下苍生!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祁无的心底升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佛心深处,那缕冰冷的悸动,也随之变得更加狂暴,仿佛随时都要冲破封印。
祁无死死地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爆发出来。
他看着库穆廖那张狰狞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扭曲的快意,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这就是他守护的苍生所面对的帝王吗?
这就是这世间的公道与正义吗?
“陛下……” 祁无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样做……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 库穆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狂妄与不屑,“朕就是天!朕的话,就是天意!谁敢谴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祁无身上,带着浓浓的戾气:“祁无,你给朕记住了!只要朕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你的血,你的骨,你的命,都属于朕!朕想让你生,你便生,想让你死,你便死!”
说完,库穆廖不再看祁无一眼,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殿门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祁无靠在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行清泪,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沾满鲜血的衣襟上。
这一次,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绝望与悲哀。
佛心深处,那缕冰冷的悸动,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缓缓沉寂下去。
但祁无知道,它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在等待。
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等待着将他彻底吞噬。
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静思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一百张写满血字的宣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见证着这场无声的折磨与抗争。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呼啸,仿佛在为这无尽的黑暗,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血莲烬:圣僧渡我入无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G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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