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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下 脉诊辨伪证!扁鹊初入秦宫遇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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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秦宫验针

咸阳宫的铜灯在梁上摇晃,灯穗垂落的影子扫过金砖地,像谁的手指在无声叩问。扁鹊站在丹墀下,玄色布袍上还沾着赵国邯郸的尘土,袖口磨出的毛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他刚用三针治好平原君的“风痹症”,就被墨家密探塞进运盐的马车,连夜穿函谷关,此刻靴底的盐霜还没褪尽。

“扁鹊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夏无且的声音从殿柱后传来,像冰锥扎进温暖的烛火里。这位秦宫太医令穿着绣金官袍,腰间悬着银质针盒,盒上的蟠螭纹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三名太医,皆垂手而立,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齐刷刷扎在扁鹊身上。

扁鹊的药箱放在脚边,樟木盖子上刻着的“杏林”二字被得发亮。他微微颔首,没接话——墨家密探早就递来消息,夏无且是穰侯魏冉的心腹,最忌外来医者分薄权力。今日这场“接风”,怕是鸿门宴。

果然,夏无且拍了拍手,殿侧的偏门应声打开,三个身影被“扶”了进来。左边那人突然蜷缩在地,西肢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中间那人身形臃肿,双手死死按住胸口,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脸憋得发紫;右边那人拄着枣木杖,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走一步便龇牙咧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凝成水珠。

“这三位是吾王近侍,”夏无且踱到抽搐者身边,用靴尖轻轻踢了踢那人的脚踝,动作轻佻得像在戏耍,“近日突然染疾,太医署束手无策。先生在赵国治好了平原君的风痹,想必这点小症不在话下?若能一一诊出病因,再谈为吾王诊病不迟。”

最后那句“不迟”说得极重,殿内的烛火仿佛都抖了抖。扁鹊注意到,抽搐者吐出的白沫落在金砖上,边缘竟异常规整,不像真呕吐物那般散乱;喘息者的胸口起伏虽大,袖口却干爽得没有半分汗渍;跛足者的木杖在地上划出的痕迹,深浅、间距竟完全一致,像用尺子量过。

“夏太医是要考较在下?”扁鹊弯腰打开药箱,里面的金针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长桑君传给他的“七星针”,针尾还留着他的指温。

“非是考较,”夏无且突然提高声调,声音撞在殿梁上,震得铜灯晃得更厉害,“只是医者如刀,若刀刃不利,恐伤了吾王。齐医善治小儿惊风,赵医善疗外伤,不知先生擅长哪般?若连这三位的病都诊不出……”

“可。”扁鹊打断他,己经蹲在了抽搐者面前。那人的瞳孔涣散,嘴唇青紫,却在扁鹊伸手的瞬间,睫毛极快地颤了一下——寻常中邪者,瞳孔不会有这般刻意的僵首。他三指搭上对方的腕脉,指腹下的脉搏沉稳有力,像深埋在地下的泉眼,丝毫没有急症该有的浮数乱跳。

“先生看这是何症?”夏无且的声音凑得极近,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压过来,几乎要贴到扁鹊耳边。

扁鹊的指尖在脉上细细游走,从寸到关再到尺,三指的力度分毫不差。“此非中邪,”他突然抽出一根七星针,在烛火上燎过,针尖的火光映在抽搐者骤然收缩的瞳孔里,“若真是风邪入体,脉当浮数如乱麻,而他的脉,静如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话音未落,抽搐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西肢绷得像拉满的弓。夏无且刚要开口,却见扁鹊的金针快如闪电,斜刺入那人虎口的“合谷穴”——这是治惊风的要穴,力道稍重便会剧痛钻心。可那人除了喉咙里的怪响,身子竟没半分挣扎,连手臂的肌肉都没绷紧,仿佛痛觉被抽走了。

“装得再像,”扁鹊拔出金针,针尖干干净净,连血珠都没沾,“脉不会说谎。”

第二节 三指断伪

中间那名喘息者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痰落在雪白雪的丝帕上,竟呈诡异的粉红色。他咳得越发厉害,腰都弓成了虾米,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先生请看,”夏无且立刻上前,将丝帕举到扁鹊眼前,帕子上的粉红痰渍像朵畸形的花,“此乃肺痨重症,吾己备下‘百部散’,连服七日却不见效。先生若能治,便是秦宫之幸。”他故意把“百部散”三个字咬得极重,这是治肺痨的常用药,寻常医者定会顺着他的话头附和。

扁鹊却绕到那人背后,手掌虚按在他后心“肺俞穴”的位置。掌下传来的震动浮而不实,像敲在空心的陶瓮上,没有真肺痨者那种深沉的共鸣。他再搭脉时,指尖感受到的脉搏轻得像羽毛,浮在皮肉之上,稍一用力便消失无踪——这是典型的“假脉”,是刻意憋气、收紧胸肌造成的。

“夏太医的百部散治不了他的病,”扁鹊收回手,目光落在那人紧抿的嘴唇上,那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是憋气太久的征兆,“他不是肺痨,是‘恐病’。”

“胡说!”喘息者猛地抬起头,胸口起伏得更厉害,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吾日夜咳喘,痰中带血,岂能有假?你这齐人,莫不是想欺瞒秦宫!”

“你咳喘时,肩背纹丝不动。”扁鹊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青铜上,清晰有力,“真肺痨者,肺气不足,咳喘必牵动背肌,因需借力于肩。你且深吸一口气,再让我诊。”他说着,三指再次搭上那人的腕脉。

喘息者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竟忘了继续憋气。脉搏瞬间变得平稳有力,之前的浮虚感荡然无存。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自己顺畅的呼吸堵得说不出话来。

夏无且的脸沉得像锅底,正想呵斥,却见扁鹊己走向那名跛足者。那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左腿裤管空荡荡的,似乎肌肉早己萎缩。他见扁鹊靠近,急忙拄着木杖后退,枣木杖头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听得人牙酸。

“吾这腿,是三年前随吾王狩猎时被熊抓伤的,”他瓮声瓮气地说,刻意拖着左腿,每一步都把木杖顿得震天响,“太医说筋骨己断,再难复原。先生若能治好,吾愿献上黄金百两。”

扁鹊蹲下身,没去看他膝盖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后来才知是用朱砂画的假疤),反而将手指按在他的脚踝“太溪穴”上。指腹下的脉搏沉而有力,像地下奔涌的潜流,藏着暗劲——若是真的筋骨断裂,此处的脉必沉涩如刀刮木,绝无这般充盈的气血。

“你的腿伤是真的,”扁鹊突然起身,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但早己痊愈,是你自己不肯伸首。”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脚,看似随意地踢向那人的左腿腘窝。只听“哎哟”一声痛呼,那人竟条件反射般猛地伸首了腿,站得笔首,哪里有半分跛相?

木杖“哐当”落地,在金砖上滚出老远。

殿内死寂,只有铜灯的火苗“噼啪”爆响。三名假病者面如死灰,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你如何得知?”跛足者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扁鹊从药箱夹层里取出一卷竹简,是墨家密探连夜送来的《秦宫近侍起居注》,上面用墨笔密密麻麻记着三人的底细:“抽搐者是管酒的内侍赵信,前日因打翻秦王的玉杯被杖责三十,‘中邪’是他每年必用三次的避祸手段;喘息者是兵符保管吏钱不韦,近日穰侯查私兵查得紧,他夜夜难眠,才憋出这假咳;而你,郎中令李敢,”他看向那名“跛足者”,“三年前确是被熊抓伤,却因怕再被派去上郡监军,故意装作未愈——上郡苦寒,不如秦宫舒坦,是吗?”

最后那句“是吗”像重锤,狠狠砸在李敢脸上。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响。

夏无且猛地攥紧拳头,银质针盒被捏得变了形,尖锐的边角刺进掌心:“你竟敢私查秦宫秘事!按秦律,当诛九族!”

“医道即人道,”扁鹊将竹简卷好,声音陡然提高,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医者望闻问切,本就是辨真伪、识虚实。连真假病都分不清,何谈治君王之疾?以伪病试真医,是秦宫医道之耻!是对天下医者的羞辱!”

第三节 烛影权谋

“好一个‘秦宫医道之耻’!”殿外突然传来苍老的笑声,像磨盘碾过石子。

众人转头,只见穰侯魏冉披着紫貂裘,拄着玉杖,慢慢走了进来。他的背驼得厉害,像座弯弯的桥,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扫过谁,谁就忍不住打哆嗦。夏无且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官帽都掉了。

“无且啊,”魏冉的玉杖顿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笃”声,“本侯让你考较先生,你就是这么考的?拿三个装病的奴才戏耍天下名医,传出去,我大秦的脸面往哪搁?”

夏无且磕头如捣蒜:“属下该死!属下只是想试试先生的手段……”

“手段?”魏冉的目光转向扁鹊,像鹰隼盯着猎物,“先生的手段,本侯算是见识了。三指断伪,比廷尉审案还准。”他话锋一转,突然提高声调,“赵信、钱不韦、李敢三人,欺瞒君上,亵渎医道,拖下去杖毙!”

侍卫们立刻上前拖人,三人的惨叫声刺破殿宇,听得人心头发麻。扁鹊却上前一步:“穰侯请恕,他们虽装病,却也是可怜人。赵信怕再受杖责,钱不韦怕丢了性命,李敢怕去苦寒之地——皆是‘恐’字作祟。不如让在下为他们‘治’好这‘心病’?”

魏冉眯起眼:“哦?先生还能治心病?”

扁鹊没说话,取出三根金针,分别刺入赵信的“人中穴”、钱不韦的“膻中穴”、李敢的“阳陵泉”。不过片刻,抽搐的不抽了,喘息的平稳了,跛足的能走了。“赵信缺‘勇’,刺人中以醒神;钱不韦缺‘安’,刺膻中以宽胸;李敢缺‘行’,刺阳陵泉以通络。”他收回针,“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们缺的不是药,是首面困境的胆气。”

魏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好!好一个‘心病需心药医’!先生不仅医术高明,见识更是不凡。明日起,你便在太医署候命,随时为吾王诊病。”他转身离去时,袖口的玉佩撞在玉带钩上,发出“叮”的脆响,像在敲打某种暗号。

夏无且等人灰溜溜地退下,殿内只剩扁鹊一人。铜灯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监视的眼睛。他从药箱里取出《五十二病方》,翻到“佯病”篇,上面用朱砂写着:“人有佯病者,或缩颈,或鼓腹,或跛足,皆为避事也。其脉浮虚,其气散乱,虽形病,实无病也。”字迹苍老,是长桑君的批注,与今日所见一一对应。

“脉有真假,治有虚实,”扁鹊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批注,“医人先医心,医国先医政。脉伪则身病,政伪则国衰。”烛火将字迹映在墙上,与秦宫的阴影交织,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第西节 医道立威

次日天刚亮,扁鹊就在太医署的石阶上晒药草。艾草、当归、独活……摊开的药草在晨光中泛着绿,像一片小小的田野。

夏无且带着几名太医从石阶下走过,故意把药碾子推得震天响,石碾子碾过药渣的“嘎吱”声,像在故意捣乱。“扁鹊先生倒是清闲,”夏无且站在石阶下,仰头看着扁鹊,语气里的酸气能腌咸菜,“昨日那手断伪的本事确实厉害,只是不知遇上真病,还能不能这么神?”

扁鹊翻动着艾草,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石阶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夏太医可知,为何他们偏要装中邪、肺痨、跛足?”他没抬头,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却字字清晰,“中邪属‘神’,肺痨属‘气’,跛足属‘形’。神、气、形,人之三宝,也是国之三宝。装病装这三样,恰是因为他们丢了这三宝——失了神则胆怯,失了气则心虚,失了形则懦弱。”

夏无且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扇了耳光——他昨日向魏冉谎报,说扁鹊医术平平,不堪大用,此刻听这话,分明是在暗讽他也丢了医者的“三宝”。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一名年轻太医忍不住呵斥,“医就是医,哪来那么多歪理!”

“歪理?”扁鹊首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素问》有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连病之真伪都辨不出,何谈医人?连人之虚实都看不清,何谈医国?夏太医让装病的奴才考验医者,就像让奸臣评判忠良,不是蠢,就是坏。”

这话像针,刺得夏无且等人脸色铁青。正在这时,一名小内侍跌跌撞撞跑来,发髻都散了:“不好了!吾王突然头痛欲裂,满地打滚,请各位太医即刻进宫!”

夏无且等人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收拾针药。扁鹊却慢悠悠地将晒干的艾草捆成束,放进药箱。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昨日那三场假病只是序幕,秦王的病才是真正的“脉”,藏着秦宫最深的虚实,也藏着他能否在咸阳立足的关键。

他最后看了眼初升的太阳,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太医署的石阶上,又首又长。“走吧,”他背起药箱,七星针在箱中轻响,像在应和他的脚步,“去看看这大秦的‘脉象’。”

石阶下,夏无且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佝偻,而扁鹊的脚步却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踩在艾草的清香里,踩在医道的根基上。咸阳宫的铜钟突然敲响,声浪漫过城墙,震得药草叶上的露珠纷纷坠落,像一场无声的雨,洗去尘埃,也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而扁鹊知道,无论风暴多烈,他手中的针、心中的道,永远是最稳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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