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的底层,比想象中更加阴森恐怖。
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但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微弱而冰冷,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更衬得周围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腐朽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的气息。墙壁上布满了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干涸的血迹,还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地面冰冷潮湿,时不时能听到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让人恐惧的,是这里无处不在的、针对妖邪的压制力。
精纯而凛冽的佛光,如同无形的潮水,充斥着每一寸空间。这种佛光不同于寺庙里那种慈悲祥和的佛光,而是带着一种审判和惩戒的意味,专门克制妖邪的气息。对于任何妖物来说,这里都是名副其实的地狱。
狐无影被两名僧人拖拽着,扔进了一间狭小的囚牢里。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被关上,并从外面锁上了。铁门上同样刻满了梵文符文,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将囚牢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狐无影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锁妖环依旧紧紧地套在他的脖颈上,不断地吸收着他体内残存的妖力。而那穿透他琵琶骨的无形灵力锁链,此刻似乎与囚牢墙壁上的符文连接在了一起,源源不断地传来更加剧烈的、撕裂神魂般的疼痛。
“呃啊——!”
狐无影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刀片,从喉咙一首痛到肺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妖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元神也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刺着,痛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他不敢昏过去。
他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还没有等到尘空记起他,还没有等到那个迟来了千年的答案。
“丰渊……” 狐无影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泪水混合着冷汗,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知过了多久,狐无影的痛苦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坐起来,但刚一用力,琵琶骨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
他只能放弃,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夜明珠的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苍白而俊美的容颜,以及那双此刻充满了痛苦、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处。
那里,贴身藏着那枚血玉。
此刻的血玉,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只剩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但即便如此,狐无影还是能感觉到,血玉传来的那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谷丰渊的气息。
是支撑着他走过千年孤独岁月的唯一念想。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血玉,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
“呵……” 狐无影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微弱而悲凉。
曾经,他是修炼了千年的强大狐妖,翻山倒海,不在话下。
可如今,却连抬起一只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实……可笑啊。
他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和痛苦将自己吞噬。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千年前的画面。
那时,他还是一只刚刚修出灵智的小白狐,在雪山中被天敌追杀,身受重伤,是年少的谷丰渊救了他。
少年将军将他抱在怀里,用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皮毛,眼神温柔而清澈。
“小家伙,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你通体雪白,就叫你‘小雪影’吧。”
“小雪影,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就带你回家,回我的家乡,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桃花,可好看了。”
……
那些温暖的话语,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相依相伴的日夜,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
为什么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他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伤害?
难道,人妖殊途,真的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吗?
不……
他不相信!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这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执念,又算什么?
“丰渊……我不信……” 狐无影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滑落。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囚牢的死寂。
狐无影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逆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尘空。
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色的僧袍,身姿挺拔,周身环绕着淡淡的佛光。只是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他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法器的僧人,显然是来“看守”的。
狐无影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但身体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尘空一步步走近。
尘空在囚牢的铁门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狐无影,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漠然,以及一丝被极力压制的厌恶。
“妖狐狐无影,” 尘空开口了,声音冰冷而平静,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己拟定好的判决,“你残害生灵,扰乱佛门清净,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狐无影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在这个人的眼中,他是妖,是邪,是必须被铲除的存在。
“住持己经决定,” 尘空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刀锋,割在狐无影的心上,“待佛诞之日,便将你押至镇妖塔顶,当众剜心镇魂,以儆效尤,净化你留在世间的邪恶气息。”
剜心……镇魂……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般,在狐无影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尘空。
他知道自己会被惩罚,甚至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剜心……
千年前,他为了救谷丰渊,亲手剜出了自己的半颗心。
千年后,他深爱的人的转世,却要亲手剜出他剩下的这半颗心……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残忍?
狐无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悲愤。
他看着尘空那张冰冷而俊美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原来……他对自己的恨意,己经到了这种地步……
“为什么……” 狐无影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尘空……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偏偏是谷丰渊的转世?
为什么你偏偏要视妖为敌?
为什么你偏偏要被人蛊惑,如此恨我?
为什么……我们之间,就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尘空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妖邪害人,天理昭彰,人人得而诛之。没有为什么。”
“妖邪……害人……” 狐无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如果……如果我不是妖呢?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呢?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尘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
“佛门眼中,众生平等,但妖邪与人类,终究殊途。” 尘空冷冷地说道,“你是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殊途……” 狐无影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是啊……殊途……”
千年前是,千年后,依然是。
他缓缓地低下头,不再看尘空,只是将脸埋在冰冷的手臂里,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囚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狐无影那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在黑暗中回荡。
尘空站在牢外,看着蜷缩在地上、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狐无影,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很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将这种异样归结为对妖邪的厌恶。
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个沙哑而清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谷丰渊……”
尘空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他的心脏!
一股强烈的、莫名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迅速扩散至全身。
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些模糊的、碎片化的画面——
烽火连天的战场……
温暖的军帐……
雪白的身影……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愧疚……
“呃啊——!”
尘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捂住了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体内的“忘情蚀心蛊”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情绪,疯狂地扭动起来,释放出更强烈的邪意,压制着那些想要冲破束缚的记忆碎片。
“你终有一日……会后悔……”
狐无影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丝冰冷的预言。
尘空猛地转过身,眼神凶狠地看向囚牢里的狐无影,像是在看一个用妖术蛊惑他的恶魔。
“妖狐!休得胡言乱语!” 尘空厉声喝道,声音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但他看到的,只是狐无影埋在手臂里的背影,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尘空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头痛欲裂,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谷丰渊”这个名字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他不知道那些模糊的画面和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只妖狐带来的!
是他,用妖术扰乱自己的心神!
是他,让自己产生这些莫名其妙的痛苦和情绪!
“你给我等着!” 尘空死死地盯着狐无影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冰冷而狠厉,“佛诞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剧烈的头痛和心脏的疼痛,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离开了囚牢。
“哐当!”
铁门再次被关上,并从外面锁死。
囚牢里,再次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尘空快步走出镇妖塔,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躁动和身体的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头痛和心脏的疼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但那种异样的感觉,却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深深扎在了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谷丰渊……” 尘空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恐惧。
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痛苦?
还有……那只妖狐,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无数个疑问,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但很快,体内的“忘情蚀心蛊”再次释放出邪意,将这些疑问和困惑压制下去。
“哼,妖狐的诡计!” 尘空冷哼一声,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想用法术惑我心智,没那么容易!”
他不再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转身朝着自己的禅房走去。
他要尽快忘记那个名字,忘记那些奇怪的画面和情绪。
他要保持自己的佛心坚定,等待佛诞之日的到来。
到那时,只要亲手剜出那只妖狐的心,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修行之路,就能重新回到正轨。
一定是这样。
尘空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通往禅房的小路尽头。
***镇妖塔底层的囚牢里。
狐无影缓缓地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泪水。
他看着紧闭的铁门,听着尘空远去的脚步声,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但在那悲伤和绝望的深处,却还有一丝微弱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他听到了。
他刚才转身时,那一瞬间的失态。
他感受到了。
他听到“谷丰渊”这个名字时,那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说明……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这说明……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
这说明……还有希望!
只要……只要能在佛诞之日到来之前,想办法让他记起来!
只要……只要能让他知道真相!
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狐无影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他再次将手伸向胸口,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枚冰冷而温润的血玉。
血玉上,那丝微弱的红光,似乎因为他的触碰,闪烁了一下。
“丰渊……” 狐无影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等着我……”
“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我一定会……让你记起来的……”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粉身碎骨。
黑暗的囚牢里,狐无影紧紧地依偎着胸口的血玉,仿佛那是他在这无边地狱中,唯一的救赎和希望。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所期盼的“佛诞之日”,正在一步步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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