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旁的禅房，简陋却整洁。
一张古朴的木桌，一把旧藤椅，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心经》拓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本应是安神定气的味道，此刻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尘空端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他在诵经。
《金刚经》的经文，本该是平和中正，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从他口中念出，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滞涩和急躁。
他的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舒展过，反而越皱越紧，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手中的紫檀佛珠，被他攥得咯咯作响，光滑的珠子表面，似乎都要被他捏出痕迹来。
他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自从将狐无影打入镇妖塔底，他就一首试图用诵经来平复心绪，驱散那些莫名闯入脑海的、混乱的念头。
可越是努力，那些念头就越是清晰，越是顽固。
***“尔时世尊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经文在舌尖滚动，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是狐无影被押入镇妖塔时，回头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双眼睛，漆黑而深邃，像是蕴藏了千年的风雪和悲伤。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怨毒，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绝。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就是这双眼睛，如同一个魔咒，连日来，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啪嗒。”
一颗佛珠从他指缝间滑落，掉在光滑的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诵经。
尘空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惊悸。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佛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是伽蓝寺最有天赋的弟子，修为精深，早己能做到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
可为什么，会被一只妖狐的眼神所困扰？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佛珠，重新攥在手中，试图继续诵经。
可刚念出几个字，脑海中又闪过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片苍茫的雪地。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是血。最显眼的是它胸口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它雪白的皮毛，也染红了周围的雪地。
它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气息奄奄，却依旧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哀哀地望着他。
那眼神中的痛苦、无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像一根细密的针，轻轻刺入他的心脏，带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呜……”
一声微弱而悲怆的哀鸣，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抽紧了。
“啊！”
尘空低呼一声，猛地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地揉搓着。
头痛欲裂。
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他的神经。
那些混乱的画面，那些莫名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对一只妖狐产生这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体内的蛊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摇和痛苦，开始不安分起来。
一股阴冷而暴戾的气息，从他的丹田处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这股气息，带着强烈的憎恶和排斥，像是在对抗什么，又像是在扭曲什么。
原本那些模糊而混乱的画面，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开始发生变化。
雪地里那只受伤的白狐，眼神中的痛苦和依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而邪恶的光芒，它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和软弱。
镇妖塔底，狐无影那双悲绝的眼睛，也变得怨毒而疯狂，像是在无声地诅咒他，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阴谋。
还有一些更加零碎、更加血腥的画面。
一把冰冷的长剑，刺入一个白衣人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视线。
一个模糊的背影，在荒野中踉跄前行，最终倒在血泊里，再也没有起来。
这些画面，都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显得狰狞而恐怖。
而画面中那个施害者的身影，虽然模糊不清，尘空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不……不是的……” 尘空痛苦地摇着头，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幻象，“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呐喊。
“那只妖狐，狡猾无比，擅长蛊惑人心！它正在用妖术迷惑你，动摇你的道心！”
“它让你看到那些虚假的画面，感受到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就是为了让你对它产生怜悯，放过它！”
“一旦让它逃脱，它就会露出狰狞的面目，害你，害伽蓝寺，害天下苍生！”
这声音，像是韩佩儿的低语，又像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冲击着他的理智。
蛊毒的力量越来越强，那股憎恶和暴戾的气息，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心中的烦躁、痛苦和迷茫，在这股力量的催化下，渐渐转化成了强烈的愤怒和杀意。
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那只妖狐在搞鬼！
是它的妖术，让自己心神不宁，思绪混乱！
是它的邪魅，让自己产生了那些不该有的、荒谬的情绪！
它是妖！
是害人的妖邪！
自己身为佛门弟子，除魔卫道是天职，怎么能对一只妖狐产生怜悯和动摇？
这是魔障！
是修行路上最大的魔障！
***尘空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再次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坚定和冰冷。
他重新开始诵经。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滞涩和急躁，反而变得异常洪亮、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试图斩断那些让他困扰的念头，驱散那些所谓的“妖术”。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经文的力量，似乎也因为他的坚定而变得强大起来，在他的体内流转，与那股阴冷暴戾的气息相互对抗。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头的冷汗也没有停止，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他将所有的不安、痛苦和迷茫，都归咎于狐无影的妖术蛊惑。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那只被囚禁在塔底的妖狐身上。
只要除掉它。
只要除掉那只妖狐。
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
他的心，就会重新变得清净。
他的道，就不会再动摇。
***“魔障！”
尘空猛地睁开眼睛，低喝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他手中的佛珠，被他攥得更紧了，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目光，穿透禅房的墙壁，仿佛落在了镇妖塔的最底层。
落在了那只被锁魂链束缚的白狐身上。
“此妖不除，我佛心难定！”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像是他此刻矛盾而挣扎的内心。
但他己经做出了选择。
为了守护自己的道心，为了履行佛门的使命，也为了驱散那些让他恐惧的、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必须除掉狐无影。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迅速长成参天大树，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诵经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平稳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只是，在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是被强行压制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苦和挣扎。
是蛊毒与记忆碎片交织下，即将爆发的更大的风暴。
镇妖塔底，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塔顶的、冰冷的决心。
一条锁魂链，轻轻颤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声响，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一场注定无法避免的悲剧，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诵经声中，缓缓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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