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加妖异了。
猩红的光流如同融化的铁水，沿着破碎的禁制缝隙，一点点渗入寒玉峰的每一寸土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腐臭气息越来越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吸入一口，都能感觉到肺腑间传来的灼烧感。
尤西柑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爪子停在姬鼓岳头颅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指尖的寒芒几乎要触碰到姬鼓岳的眉心。金色的复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瞳孔深处，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在疯狂交织——一种是属于虫母的、冰冷嗜血的暴戾，另一种是属于尤西柑的、痛苦绝望的恳求。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身体因为这两种力量的剧烈冲突而不断抽搐。覆盖着黑褐色甲壳的手臂上，暗红色的脉络时明时暗，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血管里疯狂拔河。
姬鼓岳能清晰地感觉到，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爪子，力道忽强忽弱。时而坚硬如铁石，带着要将他骨骼捏碎的狂暴；时而又微微颤抖，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犹豫。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眨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尤西柑那双被复眼覆盖的眼睛。
他在等。
等那个熟悉的尤西柑，从这具被虫母侵占的躯壳里，再看他一眼。
哪怕只有一眼。
“西柑……我知道你还在……”姬鼓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着我……看看我啊……”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尤西柑体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吼——！”
尤西柑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这声嘶吼与之前的暴戾不同，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他的身体剧烈地向后仰起，背后的骨刺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那双金色的复眼猛地收缩，瞳孔深处，一丝属于人类的清明骤然闪过，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
“杀……了我……”
一个极其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撕裂的嘴角挤了出来。那声音像是用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刺耳难听，却精准地传入了姬鼓岳的耳中。
“快……杀了我……”
尤西柑再次嘶吼，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他的爪子终于从姬鼓岳的头颅前移开，却不是收回去，而是猛地抓住了姬鼓岳握在剑柄上的手！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锋利的爪尖几乎要嵌入姬鼓岳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在引导着姬鼓岳的手，引导着那柄闪烁着金光的镇岳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西柑！你……”姬鼓岳浑身一震，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痛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尤西柑的指尖在颤抖，那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恐惧和决绝。
他是真的……想死。
想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痛苦，也结束这场荒谬的悲剧。
“快……动手……”尤西柑的嘶吼声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金色复眼中的清明正在飞速消退，“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我要……控制不住了……”
他体内的虫母似乎被他这最后的反抗激怒了，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
“吼——！”
尤西柑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抓住姬鼓岳的手突然松开，转而以一种更快、更狠、更刁钻的角度，朝着姬鼓岳的咽喉抓去！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丝毫清明，只剩下冰冷的、嗜血的杀意。
虫母的本能，彻底压制了尤西柑残存的理智。
它将姬鼓岳视为最大的威胁，也视为最的“补品”。只要吞噬了这具拥有“蚀心锁”血脉的躯体，它就能彻底挣脱束缚，完成终极的进化！
“小心！”
姬鼓岳瞳孔骤缩，几乎是凭借本能，身体猛地向后急退，同时手腕一翻，镇岳剑带着一道璀璨的金光，挡在了自己的咽喉前。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尤西柑的利爪狠狠地抓在了镇岳剑的剑身上，锋利的爪尖与坚硬的剑身碰撞，迸射出无数道细小的火花。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震得姬鼓岳手臂发麻，连连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向镇岳剑，只见剑身上竟然被抓出了几道细微的白痕！
好强的力量！
姬鼓岳心中惊骇，同时又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这真的是西柑吗？
那个曾经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犹豫半天的人，那个连伤人都不忍的人，现在竟然能爆发出如此狠戾的杀意？
“吼——！”
尤西柑没有给姬鼓岳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再次嘶吼一声，迈开双腿，朝着姬鼓岳猛冲过来。他的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带起一阵腥风，地面被他的利爪踩出一个个深深的坑洞，碎石飞溅。
他背后的膜翅猛地扇动起来，带着他的身体离地数尺，像一只巨大的、丑陋的昆虫，朝着姬鼓岳扑了过来。
利爪、尾刺、还有那张布满獠牙的嘴，都瞄准了姬鼓岳的要害。
姬鼓岳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尤西柑己经彻底失控了。
如果他不阻止他，不仅自己会丧命，尤西柑还会冲出寒玉峰，冲向流云宗，冲向那些无辜的弟子和生灵。
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西柑……对不起……”
姬鼓岳在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注入手中的镇岳剑。
“嗡——！”
镇岳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爆发出的金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璀璨，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在这血月之夜，散发出温暖而强大的光芒。
这光芒似乎对尤西柑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他扑来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一瞬，金色的复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就是现在！
姬鼓岳眼神一凛，不再犹豫，脚下一点，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迎了上去。
他没有选择攻击尤西柑的要害，而是手腕一翻，镇岳剑带着一道凌厉的剑气，朝着尤西柑扑来的身影侧面斩去。
他只想暂时压制住尤西柑，只想阻止他继续失控。
他不想……伤害他。
“噗嗤——！”
一声轻响。
镇岳剑的剑气精准地斩在了尤西柑的肩膀上。
没有想象中的金铁交鸣，只有一种类似切割皮革的声音。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尤西柑的肩膀上，黑褐色的甲壳被整齐地切开，里面流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腥臭气息的暗绿色液体。
“吼——！”
尤西柑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被这一剑的力道带得向侧面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暗绿色的液体如同喷泉般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滴落在地上，将坚硬的青石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然而，令人惊骇的是，他肩膀上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黑褐色的甲壳以惊人的速度再生，覆盖住伤口，暗绿色的液体很快就停止了流淌。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怎么可能？！”姬鼓岳瞳孔骤缩，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恢复能力……太可怕了！
“吼——！”
尤西柑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肩膀上的伤痛似乎彻底激发了他的凶性。他看向姬鼓岳的眼神更加冰冷，更加嗜血，金色的复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再次嘶吼着，扑了上来。
这一次，他的攻击更加密集，更加狠戾，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防御，仿佛要与姬鼓岳同归于尽。
姬鼓岳被迫举起镇岳剑，不断地格挡、反击。
金色的剑光与暗绿色的爪影在血月之下不断碰撞，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剧烈的能量冲击，将周围的积雪和碎石震飞。
姬鼓岳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
他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
他看着尤西柑那张被虫化扭曲的脸，看着他身上不断增加的伤口，看着那些暗绿色的血液飞溅在自己的衣服上、脸上，感受着那股刺鼻的腥臭味——
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西柑！醒醒！你看看我！是我啊！”姬鼓岳一边格挡，一边嘶吼，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守护流云宗的吗？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修炼到飞升的吗？你忘了吗？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在后山许下的诺言了吗？！”
他试图用过去的回忆唤醒尤西柑，可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疯狂的攻击和嘶吼。
尤西柑的理智，似乎己经被彻底吞噬了。
“吼——！”
尤西柑猛地一个侧身，避开了姬鼓岳的剑锋，同时背后的尾刺如同毒蛇般弹出，带着一道暗绿色的毒液，朝着姬鼓岳的胸去！
姬鼓岳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尾刺，却还是被那道毒液溅到了手臂上。
“嗤——！”
毒液落在他的衣袖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立刻泛起一片黑色的灼烧痕迹，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该死！”
姬鼓岳心中一凛，连忙运转灵力，压制住那股腐蚀的力量。这毒液的腐蚀性极强，若是放任不管，恐怕很快就会蔓延到心脏！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尤西柑抓住了机会！
他猛地扑上前，用身体将姬鼓岳撞飞出去！
“噗通！”
姬鼓岳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尤西柑己经扑到了他的身上，用那双覆盖着甲壳的爪子，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锋利的爪尖深深嵌入他的皮肉里，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姬鼓岳抬起头，对上了尤西柑那双金色的复眼。
近在咫尺。
他能清晰地看到复眼上那些细小的、六边形的纹路，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腥臭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只要尤西柑低下头，那张布满獠牙的嘴，就能轻易地咬断他的脖颈。
姬鼓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或许，这样也好。
能死在西柑的手里，总比看着他彻底沉沦，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怪物要好。
至少，他可以陪着他。
无论是生，是死，是仙，是魔。
“嗬……嗬……”
尤西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他低下头，布满獠牙的嘴离姬鼓岳的脖颈越来越近，暗绿色的涎液滴落在姬鼓岳的脸上，带来一阵冰冷的、粘稠的触感。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
尤西柑的动作，再次停住了。
他的金色复眼，死死地盯着姬鼓岳的脸，眼神中，竟然再次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挣扎和痛苦。
他似乎认出了这张脸。
似乎想起了什么。
“鼓……岳……”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姬鼓岳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西柑！是我！我在这儿！”
尤西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按住姬鼓岳肩膀的爪子也开始松动。他的眼神在冰冷的杀意和痛苦的挣扎之间不断切换，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最后的、殊死的搏斗。
“杀……杀了我……”
尤西柑再次嘶吼，这一次，声音里的绝望更加浓郁，“快……杀了我……别让我……伤害你……”
他的爪子再次抓住了姬鼓岳握剑的手，引导着那柄金色的镇岳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这一次，他的力道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决绝。
姬鼓岳能感觉到，尤西柑的指尖在疯狂地颤抖，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恐惧和决心的颤抖。
他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求死。
“西柑……我……”姬鼓岳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可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天空中的血月光芒再次暴涨，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邪恶的力量从天而降，注入了尤西柑的体内！
“吼——！”
尤西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金色复眼中的清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疯狂的杀意！
他抓住姬鼓岳的手猛地松开，转而用一种更加狠戾的力道，将姬鼓岳的身体翻了过来，让他趴在地上！
然后，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利爪，爪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瞄准了姬鼓岳的后心！
他要杀了他！
彻底地杀了他！
“不——！”
姬鼓岳心中大骇，他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己经笼罩了自己。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尤西柑的力道大得惊人，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
姬鼓岳猛地放弃了挣扎，而是将体内的灵力全部灌注到镇岳剑中，同时手腕向后一翻，剑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刺去！
他没有刺向尤西柑的要害，只是刺向了他按在自己背上的那只爪子！
“噗嗤——！”
一声轻响。
镇岳剑的剑锋精准地刺穿了尤西柑的爪子，将它钉在了地上！
“吼——！”
尤西柑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爪子被刺穿带来的剧痛让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暗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伤口中涌出，溅得姬鼓岳满身都是。
姬鼓岳趁机猛地从他的身下挣脱出来，翻身向后退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看着尤西柑那只被钉在地上的爪子，看着那些暗绿色的血液不断涌出，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
他还是……伤害了他。
用这柄他们一起挑选的、象征着守护和正义的镇岳剑，伤害了他最想守护的人。
“吼——！”
尤西柑疯狂地嘶吼着，试图将自己的爪子从镇岳剑上出，却只能带来更加剧烈的疼痛和更多的血液流失。他看向姬鼓岳的眼神，己经不能用冰冷和嗜血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疯狂、痛苦、怨恨的复杂情绪。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爪子，朝着钉在地上的镇岳剑狠狠拍去！
“铛！”
一声巨响，镇岳剑竟然被他拍得微微弯曲，从他的爪子上拔了出来！
暗绿色的血液再次喷涌而出。
尤西柑拖着受伤的爪子，再次朝着姬鼓岳扑了过来。他的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眼神中的疯狂却更甚。
姬鼓岳看着他扑来的身影，看着他那只不断流血的爪子，看着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镇岳剑。
金色的剑光在血月之下闪烁着，映照出他苍白而痛苦的脸。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缩了。
为了阻止尤西柑，为了不让他彻底沉沦，为了守护那些无辜的生灵——
他必须动手。
哪怕这动手的代价，是撕裂他自己的心。
“西柑……对不起……”
姬鼓岳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落。
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举起镇岳剑，迎着尤西柑扑来的身影，刺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留手。
金色的剑光如同流星般划破血色的夜空，精准地斩在了尤西柑的另一只手臂上。
“噗嗤——！”
一声脆响。
尤西柑的整条手臂，竟然被生生斩了下来！
暗绿色的血液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溅红了大地，也溅红了姬鼓岳的脸。
“吼——！”
尤西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肩膀，看着那只掉落在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爪子，金色的复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属于生物的、极致的痛苦。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姬鼓岳。
那眼神，复杂得让姬鼓岳几乎不敢首视。
有痛苦，有疯狂，有怨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姬鼓岳握着镇岳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道喷射着血液的伤口，看着尤西柑痛苦挣扎的身影，看着那些溅在自己身上的、带着腥臭味的暗绿色血液——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做到了。
他阻止了他。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这么痛？
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血月依旧高悬，猩红的光芒洒在寒潭边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站着，握着染血的剑，泪流满面，心如刀绞。
一个躺者，流着绿色的血，痛苦挣扎，眼神复杂。
这一幕，在诡异的血色月光下，构成了一幅令人心碎而又绝望的画面。
剑指挚爱。
原来这西个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姬鼓岳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这场由宿命、友情、爱情和责任交织而成的悲剧，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篇章。
而他和尤西柑的命运，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写，朝着一个更加黑暗、更加绝望的方向，飞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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