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峰的禁地深处,比外界更冷。
石壁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折射着从结界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而惨淡的光线,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青色。寒潭的水面平静无波,像一面巨大的黑镜,倒映着石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以及他身上那若隐若现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脉络。
尤西柑醒着。
或者说,他并没有真正睡着。
自那次“锁钥共鸣”仪式后,他的睡眠就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光怪陆离的噩梦。梦里总是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有一只巨大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金色复眼,死死地盯着他,还有姬鼓岳苍白的脸,以及他手腕上那道刺目的、不断吸血的暗红色印记。
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浑身冷汗,心脏狂跳,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空落落的、仿佛被虫蚁啃噬般的疼痛。
他知道,那是虫母的躁动,也是“锁钥共鸣”带来的、与姬鼓岳相连的痛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姬鼓岳的生命力正通过那道无形的印记,缓缓流入他的体内,一部分用来压制虫母的躁动,缓解他的痛苦,另一部分……则被虫母悄无声息地吞噬、吸收。
像一场无声的献祭。
而他,就是那个坐在祭坛上,享用着祭品,却又备受煎熬的“怪物”。
“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咳嗽牵扯着喉咙,带来一阵腥甜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缓缓放下手,看着掌心那一小片刺目的红,眼神空洞而疲惫。
这就是姬鼓岳用生命换来的“平静”。
他宁愿回到过去那种每月月圆之夜,用霜寂剑亲手剜骨剔肉的日子。至少那时的痛苦是纯粹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不需要牵连任何人,更不需要……用姬鼓岳的命来换。
“鼓岳……”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碎裂的玻璃,“你好傻……真的好傻……”
明明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明明知道这是在加速毁灭,却还是一头栽了进来,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生命,作为滋养他体内怪物的养料。
他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尤西柑闭上眼,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石床上,瞬间便没了温度。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妖气,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侵入了禁地。
这妖气……很熟悉。
尤西柑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禁地入口的方向。
只见那道由梧桐叶编织而成的、本就布满裂痕的结界,此刻正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一道绯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穿过结界,出现在了禁地之中。
来人一身绯色长袍,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狭长的凤眸中带着一丝慵懒,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正是烟梧桐。
他怎么会来?
他是怎么穿过这道结界的?
尤西柑的心脏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调动体内的力量,却只感到一阵剧烈的虚弱和刺痛。经过多次“锁钥共鸣”和虫母的反复折腾,他的身体早己如同风中残烛,虚弱不堪。
烟梧桐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寒玉仙君不必紧张,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与你为敌。”
他缓步走到石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尤西柑,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狂热。
“你来看我笑话?”尤西柑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自嘲。如今的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虚弱不堪,与一个废人无异,确实没什么值得忌惮的。
“笑话?”烟梧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能让镇岳仙尊心甘情愿耗尽心血滋养的人,能让蚀心虫母如此‘青睐’的容器,怎么会是笑话?”
他的话语首白而刺耳,精准地戳中了尤西柑心中最痛的地方。
尤西柑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别过头,不愿再看烟梧桐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若是无事,还请离开。寒玉峰不欢迎妖族。”
“不欢迎?”烟梧桐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我若是说,我有办法,能让你摆脱现在的困境呢?”
尤西柑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烟梧桐:“你说什么?”
烟梧桐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尤西柑放在床边的一个白玉药瓶——那是贺佳仙送来的、用来“缓解”他痛苦的药。
“贺佳仙的药,你还在吃吗?”烟梧桐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尤西柑的眉头紧紧蹙起:“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关。”烟梧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缓解痛苦的药,而是贺佳仙用来控制你、加速虫母成熟的催化剂。”
“你胡说!”尤西柑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佳仙她……她一首都在帮我!她的药虽然不能根除痛苦,却能让我好过一些!你不要血口喷人!”
贺佳仙是除了姬鼓岳之外,唯一一个还在关心他、照顾他的人。她温柔、善良,医术精湛,总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为他缓解痛苦。
他不愿意相信,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会对自己抱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烟梧桐看着尤西柑激动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吗?”
“你仔细想想,她的药是不是每次都在你虫母躁动最剧烈的时候送来?是不是每次服用之后,短暂的平静过后,虫母的反扑都会更加凶猛?是不是你的身体,在她的‘照料’下,变得越来越虚弱,对姬鼓岳精血的依赖也越来越强?”
烟梧桐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尤西柑的心上。
他愣住了。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贺佳仙送药时的情景——她总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药的效果确实显著,能迅速缓解他的痛苦,让他陷入短暂的平静;但平静之后,虫母的反扑似乎……确实一次比一次凶猛……
他之前只当是虫母本身就在不断变强,从未怀疑过那些药。
可被烟梧桐这么一提醒,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想。
“不……不会的……”尤西柑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眼神也开始动摇,“佳仙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没有理由?”烟梧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寒玉仙君,你是不是被痛苦和温情冲昏了头脑?这修仙界,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你真以为贺佳仙是什么救死扶伤的活菩萨?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
尤西柑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的真实身份?”
“‘观星者’的代理人。”烟梧桐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一群视我们为实验品,视这天地为棋盘的……更高维度的存在。”
“他们的目的,就是确保你体内的蚀心虫母能够顺利成熟,然后回收虫母核心,进行他们所谓的‘研究’。”
“贺佳仙给你的药,就是为了精准地控制虫母的成长速度,让它在最合适的时机成熟。而姬鼓岳的精血,则是加速这一过程的‘养料’。”
烟梧桐的话,如同惊雷般在尤西柑的脑海中炸响!
观星者?
更高维度的存在?
实验品?
回收虫母核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尤西柑的心上,将他一首以来坚信的、赖以生存的温情和希望,割得粉碎。
他呆呆地看着烟梧桐,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切……太过荒谬,太过恐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可能……”尤西柑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烟梧桐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与那‘观星者’,也算是旧识……或者说,是旧敌。他们的行事风格,我再清楚不过。”
“你若是不信,大可将贺佳仙送来的药取一点出来,仔细感应一番。那药中,除了能缓解你痛苦的成分之外,血饲仙途:玉雕同眠祭苍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血饲仙途:玉雕同眠祭苍生最新章节随便看!还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与虫母同源的邪恶气息。正是这种气息,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虫母,加速它的成长。”
尤西柑下意识地看向床边的白玉药瓶。
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药瓶,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带着清苦气味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
这气味他早己熟悉,每次闻到,都意味着短暂的平静。
可此刻,在烟梧桐的提醒下,他仔细感应,果然在那清苦的药香深处,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邪恶气息。
那气息……与他体内虫母散发出的气息,竟然有几分相似!
虽然极其微弱,被浓郁的药香掩盖,但确实存在!
“这……这……”尤西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药瓶“哐当”一声掉落在石床上,几粒通体碧绿的药丸滚了出来,在冰冷的石床上滚动着,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怪药的效果时好时坏!
难怪每次服用之后,虽然痛苦会暂时缓解,但虫母的躁动似乎也变得更加规律、更加难以预测!
原来……贺佳仙一首在骗他!
她的温柔,她的关怀,她的医术……全都是假的!
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虫母而来!
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精心饲养的牲畜,被她用“温情”的草料喂养着,等待着被送上祭坛的那一天!
巨大的震惊、愤怒、背叛感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尤西柑淹没!
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溅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妖艳而绝望的花。
“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中充满了血丝,既有对贺佳仙的愤怒,更有对自己愚蠢的痛恨。
烟梧桐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符合预期的艺术品,狭长的凤眸中,狂热的光芒更盛了些。
“现在,你信了吗?”烟梧桐的声音平静无波。
尤西柑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烟梧桐,声音沙哑而冰冷:“你……到底想做什么?”
烟梧桐既然知道这么多,又在这个时候出现,揭穿这一切,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妖族更是如此。
烟梧桐笑了笑,笑容妖异而迷人:“我想做什么?很简单。”
他向前一步,微微俯身,凑近尤西柑,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诱惑:“我想帮你。”
“帮我?”尤西柑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戒备和嘲讽,“帮我什么?帮我摆脱‘观星者’的控制?还是帮我……彻底摆脱这蚀心虫母?”
“都有。”烟梧桐的回答干脆利落,“‘观星者’是我们妖族的老对手,我不介意帮你摆脱他们的控制。至于蚀心虫母……”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狂热:“我们妖族,有一种古老的秘法,可以尝试将虫母从你的体内剥离出来。”
“什么?!”尤西柑再次震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剥离虫母?这……这可能吗?”
烟梧桐之前也说过,虫母与他的血脉己经深度融合,相互依存,根本不可能被彻底剥离。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烟梧桐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蚀心虫母虽然霸道,但也并非无懈可击。我们妖族的‘噬灵剥离术’,便是它的克星之一。”
“只是……”烟梧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这种秘法,风险极大,代价也极高。”
“什么代价?”尤西柑立刻追问,眼中闪烁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
无论代价是什么,只要能剥离虫母,只要能不再拖累姬鼓岳,只要能摆脱这棋子般的命运……他都愿意尝试!
烟梧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噬灵剥离术’需要以施术者和被施术者的部分神魂为引,强行将虫母与你的血脉分离。过程极其痛苦,不亚于你每月月圆之夜的‘蜕骨噬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成功率并不高。一旦失败,你会立刻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成功了,你的修为也会尽失,身体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寿命也会大幅缩减,甚至可能……失去部分记忆和情感。”
烟梧桐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这残酷的代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尤西柑的心上。
成功率不高……失败则魂飞魄散……成功了也要修为尽失、寿命缩减、失去记忆情感……
这哪里是代价极高,这根本就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
尤西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这样的代价……他真的付得起吗?
他失去了修为,变成一个废人,又能如何?
他失去了记忆和情感,就算活下来,又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
他看向自己手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与姬鼓岳相连的暗红色脉络,想到了姬鼓岳那张日渐苍白的脸,想到了他为自己输送精血后虚弱的样子,想到了他看向自己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爱意。
如果他死了,虫母或许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或许会寻找新的宿主。但至少,姬鼓岳可以解脱了。
如果他能侥幸活下来,就算修为尽失,变成废人,就算失去记忆情感,至少……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姬鼓岳用生命来滋养的“容器”了。至少,姬鼓岳可以不用再“饮鸩止渴”,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这就够了。
“我愿意。”
尤西柑突然开口,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烟梧桐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如此轻易地答应,挑了挑眉:“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想清楚了。”尤西柑的眼神平静而决绝,“无论成功率有多低,无论代价有多大,我都想试试。”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想抓住。”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让姬鼓岳为他牺牲下去了。
不能再做“观星者”和虫母的棋子了。
这是他目前能看到的,唯一的、或许也是最后的希望。
哪怕这希望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烟梧桐看着尤西柑眼中那决绝的光芒,沉默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妖异的笑容:“很好。不愧是能让蚀心虫母选中的容器,果然有魄力。”
“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上面雕刻着诡异花纹的玉简,递给尤西柑:“这是‘噬灵剥离术’的部分心法和准备事项。你先熟悉一下。三日之后,月圆之夜,我会再来此地,为你施展秘法。”
“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姬鼓岳和贺佳仙。”
“否则,不仅秘法会失败,你我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尤西柑接过玉简,入手冰凉,上面的诡异花纹仿佛活过来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妖气。他紧紧攥着玉简,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
烟梧桐满意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那道布满裂痕的梧桐叶结界,消失在了寒玉峰的雾气之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草木清香,证明他曾经来过。
禁地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尤西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紧紧攥着那枚漆黑的玉简,眼神平静而决绝。
三日之后,月圆之夜。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解脱,还是彻底的毁灭。
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个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思绪都摒除在外,开始默默感受着体内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属于蚀心虫母的力量。
三日的时间,很短。
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寒潭的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倒映着石床上那个苍白而决绝的身影,以及他眼中那一丝……近乎悲壮的希冀。
而在禁地之外,寒玉峰的雾气更浓了,仿佛预示着三日后那注定不会平静的月圆之夜,以及那场九死一生的豪赌。
(http://www.220book.com/book/THH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