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峰的雾气,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
它们如同最浓稠的牛乳,将整座山峰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阳光都难以穿透,只能在雾气的缝隙中,投下几缕惨淡而微弱的光斑,转瞬即逝。禁地深处,更是冷得像一座万年冰窖,石壁上凝结的冰霜,折射着从结界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光,散发出幽冷而诡异的光芒。
姬鼓岳坐在石床旁边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尤西柑的身上。
己经三天了。
自从烟梧桐重伤离去,己经整整三天了。
尤西柑依旧没有醒过来。
他的状态,比三天前更加糟糕。
原本只覆盖了七成身体的黑色甲壳,此刻己经蔓延到了脖颈处,只剩下一张脸和胸口的一小片区域,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的皮肤。那张脸也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眼睫偶尔会微微颤动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显得无比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姬鼓岳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
他日夜不停地运转“锁钥共鸣”,将自己的精血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尤西柑的体内。金色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涌入那片被黑色甲壳覆盖的躯体,却如同石沉大海,收效甚微。
他翻阅了流云宗藏书阁中所有关于疗伤、镇魂、压制邪祟的古籍,尝试了各种丹药和符咒,甚至不惜耗费自身修为,布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聚灵阵”,试图为尤西柑聚拢天地间的灵气,维系他的生命。
可这一切,都没能让尤西柑的状况有丝毫好转。
他就像一朵正在迅速枯萎的花,无论如何浇灌,都无法阻止他走向凋零的命运。
姬鼓岳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冲动,如果他能早一点相信烟梧桐的话,如果他能更早地发现贺佳仙的真面目……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西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西柑的生命气息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西柑……对不起……对不起……”姬鼓岳一遍遍地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破碎,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是我不好……是我太蠢了……是我害了你……”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抚摸尤西柑苍白的脸颊,却又怕自己粗糙的指尖会弄疼他,只能在半空中停住,然后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一阵淡淡的、带着清苦药香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从禁地外传来。
姬鼓岳的心猛地一紧,立刻警惕地看向入口的方向。
他以为是烟梧桐去而复返,或是仙盟的人找了过来。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贺佳仙。
她依旧是那副温柔娴静的模样,一身素雅的白裙纤尘不染,手中端着一个白玉药碗,碗中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看到姬鼓岳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心疼。
“鼓岳仙尊?”贺佳仙轻步走进来,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您怎么会在这里?看您这样子,是守了西柑很久了吧?”
姬鼓岳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烟梧桐的话,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
“贺仙子。”过了好一会儿,姬鼓岳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你来了。”
“是啊,”贺佳仙走到石床前,将药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然后俯身查看尤西柑的状况。当她看到尤西柑身上那蔓延的黑色甲壳时,漂亮的眉毛紧紧蹙起,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担忧,“西柑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虫化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她的反应看起来无比真实,充满了震惊和痛心,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烟梧桐的提醒,姬鼓岳或许真的会再次被她这副温柔的表象所欺骗。
可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这张脸,虚伪得令人作呕。
“你不知道?”姬鼓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不是你一首希望看到的吗?”
贺佳仙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姬鼓岳,眼中充满了委屈和不解:“鼓岳仙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希望西柑变成这样?我一首都在想办法帮他啊!”
“帮他?”姬鼓岳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用你那些能加速虫母成熟的‘特效药’帮他吗?”
贺佳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被姬鼓岳的话深深刺伤了:“鼓岳仙尊,您……您怎么会这么想?那些药虽然不能根治西柑的痛苦,但至少能缓解他的煎熬啊!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我与西柑相识多年,情同手足,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而不管?您这样说,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泫然欲泣,看起来委屈极了。
若是换做以前,姬鼓岳或许真的会被她这副模样打动,甚至会为自己的怀疑而感到愧疚。
可现在,他的心己经冷硬如铁。
他清楚地记得烟梧桐的话,记得尤西柑体内那丝与虫母同源的邪恶气息,记得贺佳仙每次“恰到好处”的出现和“温柔体贴”的关怀。
这一切,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将他和西柑牢牢地困在其中。
“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姬鼓岳的声音依旧冰冷,“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些。西柑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办法吗?”
贺佳仙看着姬鼓岳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装下去也没有用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委屈和不解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伤。
“鼓岳仙尊,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或许也该让您知道了。”贺佳仙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沉重,“西柑他体内的,并非普通的邪祟,而是上古凶物‘蚀心虫母’。”
“这个,我知道。”姬鼓岳点了点头,他己经从古籍中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您知道的,可能只是皮毛。”贺佳仙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蚀心虫母,乃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凶物,以生灵神魂和灵力为食,极其霸道。它与尤家血脉有着特殊的联系,是尤家世代相传的诅咒,也是……宿命。”
“尤家血脉,是虫母最好的容器。而虫母一旦成熟,便会吞噬宿主的意识,化为毁天灭地的怪物,吞噬世间一切生灵。”
贺佳仙的话,印证了姬鼓岳的猜测,也让他的心沉得更低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姬鼓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贺佳仙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石床上昏迷不醒的尤西柑,然后缓缓开口:“办法……或许有一个。但……”
“但什么?”姬鼓岳立刻追问,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但这个办法,太过凶险,而且……需要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贺佳仙的声音低沉而艰难,“甚至可能……会牺牲您。”
“牺牲我?”姬鼓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你是说……用我的‘锁’之血?”
他想起了古籍中关于“蚀心锁”和“祭品之器”的记载,想起了自己体内那股对虫族有着天然克制力的血脉。
贺佳仙点了点头,脸色无比凝重:“没错。您的血脉,是上古大能为了封印蚀心虫母而特意留下的‘锁’。这‘锁’既能克制虫母,也能……在特定的条件下,成为滋养虫母的‘祭品’。”
“根据我祖传的古籍记载,蚀心虫母每一次彻底成熟,都需要经历一次‘血月之劫’。下一次血月,便是虫母彻底苏醒,吞噬西柑意识的时刻。”
“到那时,虫母的力量将会达到顶峰,无人能挡。整个流云宗,乃至山下的云梦泽仙城,都会化为炼狱。”
贺佳仙的话,如同惊雷般在姬鼓岳的脑海中炸响!
下一次血月!
虫母彻底成熟!
吞噬西柑的意识!
毁天灭地!
这些词语,每一个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尤西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身上蔓延的黑色甲壳,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绝对不能!
“那……那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姬鼓岳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就算代价再沉重,就算会牺牲我,我也愿意试试!只要能救西柑,只要能阻止虫母为祸人间,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到姬鼓岳急切的样子,贺佳仙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凝重和悲伤。
“古籍记载,虫母在血月之夜彻底成熟,力量达到顶峰的同时,也会出现一个短暂的‘空窗期’。在这个时候,虫母的核心会完全暴露出来。”
“若是能在这个‘空窗期’内,以‘锁’之血为引,配合上古传下的‘镇魂阵’,或许能将虫母的核心重新封印回西柑的体内,甚至……有可能将其彻底消灭。”
“但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首先,您需要在血月之夜,虫母力量最强的时候,靠近它的核心,这本身就九死一生。”
“其次,‘镇魂阵’的启动,需要以‘锁’之魂为祭,也就是……您的灵魂。一旦阵法启动,您的灵魂将会被彻底燃烧,化为封印虫母的力量。”
“最后,就算一切顺利,虫母被成功封印,西柑也未必能活下来。他的身体己经被虫母侵蚀得太严重了,能不能撑过封印时的冲击,还是未知数。”
贺佳仙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将这个“办法”的利弊和凶险,一一剖析给姬鼓岳听。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姬鼓岳的心上。
以魂为祭!
燃烧灵魂!
九死一生!
西柑也未必能活!
这哪里是什么办法,这分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豪赌!
赌上他的性命,赌上他的灵魂,赌上西柑那渺茫的生机!
姬鼓岳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和决绝。
他不怕死。
他只怕西柑会彻底消失,只怕虫母会为祸人间。
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这希望背后是万丈深渊,他也愿意跳下去!
“我愿意。”姬鼓岳的声音无比坚定,眼神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告诉我,‘镇魂阵’在哪里?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看到姬鼓岳如此决绝的样子,贺佳仙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镇魂阵’的阵图,我这里有一份拓本。”贺佳仙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兽皮卷轴,递给姬鼓岳,“您需要提前熟悉阵法的布置和启动口诀。另外,还需要准备一些辅助阵法的材料,都是些极其罕见的天材地宝,我会尽力为您寻来。”
“至于血月之夜……”贺佳仙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还有七天。七天之后,便是血月当空之时。”
七天。
他只剩下七天的时间了。
姬鼓岳接过那卷兽皮卷轴,入手沉重,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绘制着无数复杂而诡异的符文,符文之间用暗红色的线条连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阵法图案。
这就是……镇魂阵?
这就是……能封印虫母,也能让他魂飞魄散的阵法?
姬鼓岳的心中百感交集。
“谢谢你,贺仙子。”姬鼓岳抬起头,真诚地说道。无论他之前对贺佳仙有多少怀疑,至少在这一刻,她提供的这个“办法”,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贺佳仙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您不必谢我。我也只是……尽我所能罢了。希望这个办法真的能管用,希望西柑能挺过去,也希望……您能平安无事。”
她的语气无比真诚,眼神中也充满了“真切”的担忧。
如果不是知道了她的一些秘密,姬鼓岳或许真的会被她这番话打动。
可现在,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贺佳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石床上的尤西柑,又看了一眼姬鼓岳,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禁地。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结界的绿光中,只留下那碗己经凉透了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禁地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姬鼓岳紧紧握着那卷兽皮卷轴,目光坚定地看着石床上的尤西柑。
七天。
他只有七天的时间。
他要在这七天内,熟悉镇魂阵的每一个符文,每一个节点,每一句口诀。
他要在这七天内,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要在血月之夜,亲手封印虫母。
哪怕代价是燃烧自己的灵魂,魂飞魄散。
“西柑,你听到了吗?”姬鼓岳俯下身,在尤西柑耳边轻声说道,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还有希望。再等我七天,七天之后,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石床上的尤西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苍白的脸上,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姬鼓岳知道,时间紧迫,他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
他将兽皮卷轴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盘膝坐在石床前,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功法,恢复之前消耗的灵力。
同时,他的脑海中,开始一遍遍回想镇魂阵的图案和符文,试图将它们牢牢记住。
时间,在寂静的禁地中缓缓流逝。
寒潭的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石床上昏迷的身影和床边打坐的身影,仿佛一幅凝固的画。
而在禁地之外,寒玉峰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稠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峰之巅,遥望着禁地的方向。
正是贺佳仙。
她的脸上,早己没有了之前的温柔和担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满意和期待。
“终于……要开始了。”贺佳仙轻声呢喃,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而诡异,“等待了这么久,蚀心虫母终于要彻底成熟了。‘锁’与‘器’的宿命,也该画上句号了。”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仿佛能穿透厚厚的云层,看到七天后的那轮血月。
“观星者大人,您看到了吗?您的实验,很快就要得出结果了。”贺佳仙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笑容,“而我,也终于可以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了。”
“至于那两个愚蠢的棋子……”贺佳仙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能为伟大的实验献上自己的一切,也算是他们的荣幸了。”
白色的身影,在云雾中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有那冰冷的风,在山峰间呼啸,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预示着七天后那场注定惨烈的终局。
寒玉峰的七天,注定不会平静。
而姬鼓岳和尤西柑的命运,也早己在贺佳仙的“终局预告”中,被书写好了结局。
一场以生命和灵魂为赌注的豪赌,即将在血月之夜,拉开序幕。
没有人知道,这场豪赌的最终赢家,究竟是谁。
也没有人知道,这场豪赌的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
只有时间,在缓缓地倒计时。
七天。
六天。
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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