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刺入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抽走了声音。
姬鼓岳预想过无数种触感——或许是撕裂腐肉的滞涩,或许是刺穿甲壳的脆响,又或许是触碰到某种粘稠滑腻的核心组织,被疯狂蠕动的触须缠绕。他甚至做好了被虫母本源力量反噬的准备,预想中那应该是如同岩浆灼烧般的剧痛,或是如坠冰窟般的阴寒。
但没有。
当镇岳剑的剑尖突破最后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触及那团暗红色核心最深处时,传来的竟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玉石般冰凉质感的阻力。
就像……就像他曾经在寒玉峰尤西柑的书房里,指尖划过那些上好的和田暖玉。
“……?”
姬鼓岳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这触感太过诡异,太过熟悉,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预判。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濒死之际产生了幻觉——毕竟,此刻他的视线己经开始模糊,耳边的轰鸣也渐渐远去,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
他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将剑身再推入寸许。
那温润的触感更加清晰了。甚至能感觉到某种细微的、如同玉石结晶般的“咔哒”声,从剑尖传来。不是坚硬的甲壳碎裂,更像是……某种质地正在从内部发生变化,从柔软的血肉,向着坚硬的玉石转化。
虫母核心处,那团包裹着尤西柑轮廓的暗红色肉球,在剑刺入的位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淡淡的、莹白的光泽。那光泽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周围蔓延,所过之处,暗红色的血肉迅速褪去,露出温润的玉质。
“西……西柑?”
姬鼓岳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终于意识到,这诡异的触感并非来自虫母,而是来自……尤西柑。
是尤西柑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诡异的变化。
玉化。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尤西柑那只己经完全玉化的右手,想起了他偶尔会在指尖看到的、一闪而逝的玉石光泽,想起了烟梧桐曾经说过的、关于尤家血脉作为“特殊容器”的只言片语。
难道……这才是尤家血脉的最终归宿?
在被虫母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不是化为怪物,而是……化为玉石?
这个念头让姬鼓岳遍体生寒,比面对虫母的狰狞更让他感到恐惧。
“吼——!!!”
仿佛感受到了核心处的剧变,虫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这嘶吼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食欲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尖啸。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覆盖着暗绿色甲壳的巨螯疯狂地挥舞,将周围的空气撕裂出一道道黑色的裂隙。无数根粗壮的虫肢如同狂乱的鞭子,朝着姬鼓岳所在的位置抽击而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姬鼓岳此刻正处于虫母核心的正前方,几乎没有闪避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剑尖传来的诡异触感和尤西柑身体的变化吸引,一时竟有些失神。
“噗——!”
一根水桶粗细的虫肢狠狠抽在他的后背。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姬鼓岳感觉自己的脊椎像是被生生抽断,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落在镇岳剑的剑身上,顺着光滑的金属表面向下流淌,滴落在那团正在玉化的核心组织上。
“呃啊——!”
他强忍着剧痛,死死地握住镇岳剑,没有让它从核心中脱出。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须将这一剑彻底贯穿!
“西柑!撑住!”姬鼓岳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镇岳剑再次向前推进!
这一次,阻碍变得更小了。
剑尖所过之处,那温润的玉石质感越来越明显。暗红色的血肉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大片莹白的玉质。尤西柑那模糊的人形轮廓,在玉化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的身形、他的姿态,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紧蹙的眉头,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快了……就快了……”姬鼓岳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只要彻底贯穿核心,只要彻底终结这一切……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从他的心脏处炸开!
这不是后背被虫肢抽击的那种外伤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要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呃——!”
姬鼓岳猛地弓起身体,像是一只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虾。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生命力,甚至是意识,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疯狂流逝!
就像是……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他的心脏处形成,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他的一切!
“怎……怎么回事……”
姬鼓岳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惊骇和不解。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破损。
可那股被抽取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飞速减弱,刚刚还在燃烧的生命本源,此刻像是被狂风骤雨浇灭的烛火,迅速变得黯淡。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虫母嘶吼声、自己的喘息声,都在渐渐远去。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变得僵硬,仿佛正在失去知觉。
“不……不要……”
姬鼓岳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控制不住地松开握着镇岳剑的手。那股抽取力量的吸力太过强大,不仅在抽取他的灵力和生命,似乎还在抽取他的意志!
他拼命地想要握紧,可手指却不听使唤,一个接一个地松开。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来终结虫母的,明明是来履行承诺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被镇岳剑贯穿的、正在迅速玉化的核心。
他看到,自己刚刚喷溅在剑身上的鲜血,在滴落到玉化核心上之后,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流淌开来,而是……被那莹白的玉质吸收了!
吸收了他鲜血的玉质,泛起一层淡淡的、诡异的红晕。
而随着这层红晕的出现,从他心脏处传来的抽痛,变得更加剧烈了!
抽取他力量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
“这……这是……”
姬鼓岳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神色。
他终于明白了。
那股抽取他力量的漩涡,并非来自他的心脏本身,而是来自……
他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向紧握的镇岳剑,看向那被剑贯穿的、正在玉化的核心。
力量流逝的路径,竟然是沿着他的手臂,通过镇岳剑,最终流入了尤西柑的体内!
他的灵力,他的生命力,他的一切……都在通过这柄剑,被尤西柑……或者说,被这正在玉化的核心,源源不断地吸收!
“不……不可能……”
姬鼓岳疯狂地摇头,试图否认这个可怕的事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柑不是应该被虫母吞噬了吗?
他不是应该在终结虫母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他在被抽取力量?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搞错了?
难道……这根本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献祭?
“嗬……嗬嗬……”
姬鼓岳发出了破碎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他想起了贺佳仙那温柔的笑容,想起了她关于“封印”的说法,想起了她提到的“锁之血与魂为引”。
他想起了古籍中关于“蚀心锁”与“祭品之器”的记载,想起了“尤家是器,姬家是锁与祭”的残酷真相。
他想起了烟梧桐那句“蠢货!我在救他!”的怒吼。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执剑者,是终结一切的人。
却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这场献祭仪式中,最关键的那件祭品!
他手中的镇岳剑,也不是终结的武器,而是连接“锁”与“器”的媒介,是将他的一切输送给尤西柑的通道!
“噗通。”
姬鼓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栽倒。
他的额头抵在了那团己经玉化了大半的核心组织上,冰冷的玉石触感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看到尤西柑的轮廓己经完全清晰。
莹白的玉石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解脱?
他的胸口处,镇岳剑的剑尖从背后穿出,剑身上流淌着的,不再是黑色的虫血,而是……鲜红色的、属于姬鼓岳的血。
那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西柑……”
姬鼓岳伸出手,想要触摸尤西柑玉化的脸颊,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要失去了。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
心脏处的剧痛还在持续,但他己经渐渐感觉不到了。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失,通过镇岳剑,流入尤西柑的体内。
而随着他力量的注入,尤西柑的玉化似乎……变得更加彻底,更加莹润了。
“是你……吗?西柑……”
姬鼓岳喃喃低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你的……选择吗?”
没有回应。
尤西柑依旧闭着眼睛,保持着被剑贯穿的姿势,仿佛一尊正在成型的玉像。
只有那不断吸收着姬鼓岳鲜血和力量的玉石表面,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嘲讽。
虫母的嘶吼声不知何时己经停止了。
它那庞大的身躯还在抽搐,但动作己经越来越微弱,覆盖在表面的暗绿色甲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枯、碎裂。
失去了核心力量的支撑,这头恐怖的上古凶物,正在迅速走向死亡。
血色的月光依旧高悬,照亮了云梦泽的废墟,照亮了虫母庞大的尸躯,也照亮了那团被镇岳剑贯穿的、正在玉化的核心,照亮了那个额头抵着玉像、正在迅速失去生机的身影。
一切都在走向终结。
却又似乎……在以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走向一个全新的开始。
姬鼓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冰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走向尽头。
但他却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用他的命,换尤西柑的“存活”。
用他的牺牲,换苍生的安宁。
这是他作为“镇岳仙尊”的责任。
这是他作为“锁”与“祭品”的宿命。
也好……
这样,他就能永远陪着西柑了。
无论是以何种形式。
姬鼓岳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悲凉和释然的笑容。
他最后望了一眼尤西柑那玉化的、紧闭的双眼,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镇岳剑依旧贯穿在核心之中,连接着两个正在走向不同“终结”的生命。
红色的鲜血还在顺着剑身流淌,滋养着那莹白的玉石。
血月之下,废墟之上,一场残酷的献祭,正在悄然完成它最后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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