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将尽,天边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如同被墨汁浸染过的宣纸,勉强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草庐内,烛火早己燃尽,只剩下摇曳的月光从窗棂缝隙中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师洺关靠在床边的矮凳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刚刚从短暂的昏睡中醒来,脑袋昏沉得像是灌满了铅,浑身酸痛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床上的轲?。
月光下,轲?的睡颜依旧苍白,眉头却紧紧地蹙着,长长的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颤动,薄唇紧抿,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他的胸口起伏微弱而急促,周身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那是被暂时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魔气。
“还是……不行吗?”师洺关低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昨晚他耗尽心力,也只是将轲?体内的魔气暂时逼退,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魔气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绕着轲?的经脉,一旦他稍有松懈,就会立刻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刚才他昏睡的那段时间,能清晰地感觉到草庐内的空气再次变得阴冷起来,轲?身上的黑气也浓郁了几分。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魔兵再来,轲?自己就会被体内的魔气吞噬。
师洺关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焦虑和无力感。他是个医师,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可面对轲?体内那霸道的魔气,他的医术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除非……
师洺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除非,再次动用那股力量。
那股潜藏在他体内,温润而纯净,能够净化魔气的力量。
上一次动用,他就己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弱。郝浒缇也警告过他,那股力量消耗极大,频繁动用可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可是……
师洺关再次看向床上痛苦挣扎的轲?,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的犹豫和顾虑,一点点被坚定取代。
他不能让轲?死。
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村民,不仅仅是因为医者仁心,更因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己经无法对这个外冷内热、内心藏着脆弱的战神视而不见。
师洺关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摒除杂念,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体内部,去感受那股潜藏的力量。
很快,一股熟悉的温热感从他的小腹处升起,然后缓缓流遍全身。那股力量依旧温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机与纯净。
但这一次,师洺关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似乎比上次稀薄了一些,运转起来也更加滞涩,仿佛即将干涸的溪流。
他知道,这是上次过度消耗的后遗症。
但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师洺关咬紧牙关,意念一动,引导着那股温润的力量,缓缓地汇聚到自己的掌心。
“洺关哥!你要干什么?!”
一声急促的低喝突然从门口传来,郝浒缇不知何时己经醒了过来,看到师洺关掌心泛起的柔和白光,脸色骤然大变,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你疯了吗?!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你这样强行催动那股力量,会死的!”郝浒缇一把抓住师洺关的手腕,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和愤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师洺关体内的生机正在随着那股力量的汇聚而快速流逝,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放开我,浒缇。”师洺关睁开眼睛,眼神平静却异常坚定,“他不能死。”
“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郝浒缇怒吼道,“他是碧落战神,死不了!就算死了,也是他自己的命!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傻,非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他是为了救我们才变成这样的。”师洺关轻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郝浒缇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师洺关眼中的坚定,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
师洺关轻轻挣了挣手腕,郝浒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他知道师洺关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会轻易改变。
“你会后悔的。”郝浒缇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充满了担忧和绝望。
师洺关没有回答,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歉疚而温和的笑容,然后便转过身,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轲?的身上。
他缓缓伸出手,将掌心的柔和白光,轻轻地按在了轲?的胸口。
“嗡——”
温润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涌入轲?的体内。
几乎在力量进入体内的瞬间,轲?体内的魔气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瞬间狂暴起来,疯狂地冲击着那股温润的力量,试图将其吞噬、驱逐。
“唔……”床上的轲?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蹙得更紧了,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坚持住……很快就好了……”师洺关低声说道,像是在对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咬紧牙关,加大了力量的输出。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轲?的体内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温润的力量如同春风化雨,看似柔和,却带着一种坚韧不拔的韧性,一点点地渗透、侵蚀着魔气的地盘,净化着被魔气污染的经脉。
而狂暴的魔气则如同惊涛骇浪,一次次地发起猛烈的冲击,试图将那股温润的力量彻底击溃。
师洺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轲?的胸口。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逝着,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快速地干瘪下去。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阵阵发黑,耳边也响起了嗡嗡的鸣响,身体的疲惫和痛苦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洺关哥……”郝浒缇站在一旁,看着师洺关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边的鱼肚白渐渐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黎明即将到来。
草庐内,师洺关的头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发生了变化。
几缕原本乌黑亮丽的发丝,在温润力量的持续输出和生命力的快速流逝中,如同被岁月瞬间染过一般,悄然变成了刺眼的雪白。
那雪白在乌黑的发丝中显得格外突兀,格外触目惊心,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所付出的沉重代价。
师洺关对此毫无察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抗轲?体内的魔气上。
他能感觉到,轲?体内的魔气己经越来越弱,越来越萎靡,虽然依旧在顽抗,但己经失去了之前的狂暴和嚣张。
胜利就在眼前。
师洺关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体内残存的所有温润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灌入了轲?的体内!
“啊——!”
轲?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嘶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他体内的魔气在这股最后的温润力量冲击下,如同丧家之犬,被彻底击溃、净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轲?的身体软软地躺平,眉头缓缓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而悠长,带着一种彻底放松后的宁静。
魔气……终于被彻底净化了。
师洺关心中一松,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
“洺关哥!”郝浒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入手一片冰凉,师洺关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最让郝浒缇心惊的是,他无意间瞥到了师洺关鬓角的那几缕刺眼的白发。
“白……白发……”郝浒缇瞳孔骤缩,声音都在颤抖,“洺关哥……你的头发……”
师洺关虚弱地睁开眼睛,顺着郝浒缇的目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几缕与其他发丝截然不同的、冰凉而粗糙的触感时,身体猛地一僵。
他……他的头发……白了?
师洺关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阵微弱的气音,然后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洺关哥!洺关哥!”郝浒缇焦急地呼喊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心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会这样!
这该死的轲?!这该死的战争!
郝浒缇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地看向床上刚刚脱离危险的轲?,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杀意。
如果不是他,洺关哥就不会变成这样!就不会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他真想现在就一刀杀了这个昏迷的家伙,为洺关哥报仇!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这么做。
如果他杀了轲?,洺关哥醒来后,一定会伤心的。洺关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回来的人,他不能亲手杀了他。
郝浒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将师洺关抱到旁边的床榻上,为他盖上薄毯,然后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苍白的睡颜和那几缕刺眼的白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冲破了黑暗的束缚,透过草庐的窗棂,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色。
阳光落在师洺关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疲惫和苍白。那几缕白发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是一根根针,扎在郝浒缇的心上。
就在这时,床上的轲?,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也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冰冷和警惕。此刻的眼神,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和疲惫,却又异常清明,仿佛洗去了所有的尘埃和阴霾。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的状况。
魔气……消失了。
体内的经脉虽然依旧有些刺痛和虚弱,却异常通畅,再也没有了那种被魔气侵蚀的阴冷和滞涩感。
他……痊愈了?
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困惑。他记得自己明明己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体内的魔气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怎么会……突然痊愈了?
难道是……
轲?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旁边的床榻。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让他心神剧震的景象。
师洺关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温润而脆弱的轮廓。
而最让轲?心脏骤停的,是他鬓角那几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的白发。
雪白的发丝,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霜雪,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轲?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瞬间停滞了。
他怎么会……有白头发?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是师洺关。
是师洺关救了他。
是师洺关用某种代价,彻底净化了他体内的魔气。
而这代价,很可能就是……他的生命力,甚至是……他的寿命。
这个认知,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地砸在了轲?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疼痛。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让他无所适从的疼痛。
这种疼痛,不是来自身体的伤口,而是来自他那颗早己习惯了冰冷和麻木的心脏。
他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师洺关焦急的眼神;想起了自己被魔气折磨时,那股一次次涌入体内、温润而纯净的力量;想起了自己下意识抓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的那份温暖和安心……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看似柔弱的凡人医师,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甚至……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力。
轲?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想要走到师洺关的身边,想要确认他的状况。
但他刚一动,就牵动了体内的伤口,一阵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跌回了床上。
“你醒了。”
一个冰冷而带着明显敌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轲?循声望去,看到了坐在师洺关床边的郝浒缇。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自己,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愤怒。
“是他救了你。”郝浒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用他自己的命救了你。你满意了?”
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面对郝浒缇充满恨意的眼神,面对床上那个苍白虚弱、鬓生华发的师洺关,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冷漠、所有的理所当然,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种名为“愧疚”和“心疼”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心疼?
轲?的心中猛地一惊。
他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他是碧落战神,天生“绝情道体”,无情无欲,才能保持道心的稳固,才能拥有强大的力量。“心疼”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
可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师洺关那几缕刺眼的白发上,心脏的位置,又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疼痛。
这种疼痛,比他之前承受的任何一次伤势,任何一次魔气侵蚀,都要来得剧烈,来得让他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几缕白发,想要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手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那是之前战斗留下的),看到了自己粗糙的、沾满了杀戮气息的手指。
这样的手,怎么配去触碰那样纯净而脆弱的存在?
轲?猛地收回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陌生的、汹涌的情绪,将它们死死地封锁在心底最深处。
他不能有这种情绪。
他是碧落战神,他的职责是守护碧落天境,而不是沉溺于凡人的情感。
师洺关救他,或许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或许只是为了报答他救村民的恩情。他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更不需要为此产生“心疼”这种多余的情绪。
对,就是这样。
轲?不断地在心中对自己说,试图用理智压制住那股汹涌的情感。
他的脸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眼神也重新变得深邃而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心神剧震的人不是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他的“绝情道体”上,那道因为师洺关而出现的裂痕,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阳光越来越温暖,洒满了整个草庐。
草庐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师洺关的虽然微弱,但很平稳)。
轲?靠在床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不远处床榻上的师洺关,眼神深处,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汹涌情绪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郝浒缇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充满警惕和恨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轲?,像一头守护着自己幼崽的母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宁静的清晨,在这座简陋的草庐里,有什么东西己经悄然改变。
师洺关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几缕白发和流逝的生命力,更是在那个高高在上、本应无情无欲的战神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情”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将他们两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此刻,阳光正好,草庐宁静。
师洺关还在沉睡,承受着他付出的代价。
轲?静静地看着他,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和转变。
郝浒缇默默守护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和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的战神。
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充满了牺牲和疼痛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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