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原的风，带着血腥味和腐朽的气息，刮过轲?的脸颊，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他抱着师洺关的尸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在尸骸遍地的土地上前行，每一步都深陷在粘稠的血泥中，出时带着“咕叽”的声响，令人牙酸。
焚星戟拖在身后，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戟尖偶尔撞上散落的骨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曾经光芒万丈的神兵，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暗沉的血色，缠绕在戟身上的黑气比之前浓郁了数倍，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蠕动。
轲?的状态越来越糟糕。
花白的长发被血泥纠结成一绺一绺，胡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他的脸颊上布满了狰狞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正从他的眼角、嘴角、伤口处缓缓蔓延，吞噬着他原本古铜色的肌肤。金色的瞳孔己经被大片的猩红覆盖，只剩下瞳仁最中心还有一丝微弱的金色，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在笑。
不是之前那种嘶哑诡异的笑，而是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涎水混合着黑色的血液从他嘴角滴落，砸在师洺关冰冷的脸颊上，他却浑然不觉。
“洺关……你看……”他低下头，用布满黑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师洺关苍白的脸颊，动作却因为魔气的侵蚀而变得僵硬而扭曲，“他们……都不敢过来了……”
确实，无论是天境仙兵还是玄界魔兵，都只是远远地围在周围，没有人敢轻易上前。
眼前的轲?，己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他不再是那个威严冷峻的碧落战神，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疯魔修士。他更像是一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一个被无尽的痛苦和疯狂支撑着的、只为守护怀中那具尸体而存在的毁灭机器。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既有仙元的神圣，又有魔气的污秽，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形成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
“杀了他！快杀了他！”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
数名玄界魔兵像是被这声呼喊点燃了勇气，嘶吼着挥舞着武器冲了上来。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只要能夺得那凡人的尸体（或许还能找到琉璃心的碎片），再杀死这个叛逃的战神，必将得到魔尊的重赏！
轲?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瞳孔扫过冲来的魔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找死。”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不等魔兵靠近，他猛地将怀中的师洺关往自己怀里紧了紧，腾出一只手抓住焚星戟的中段，手腕一抖。
“嗡——！”
焚星戟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金色的光芒与黑色的魔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螺旋状能量波，朝着冲来的魔兵横扫而去！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魔兵，连人带武器，瞬间被能量波搅成了肉末，鲜血和碎骨溅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能量波余势不减，继续向前推进，将后面的十几名魔兵震飞出去，口吐黑血，生死不知。
一击之下，死伤惨重！
但轲?自己也不好受。
强行催动能量，让他体内的魔气彻底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他经脉中横冲首撞。
“噗——！”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液，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碎裂的内脏组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有魔兵的惨叫，有仙兵的惊呼，有风声的呜咽，还有……师洺关的声音？
“轲?……你好吵……”
“轲?……放开我……”
“轲?……是你害死了我……”
那些声音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不……不是的……洺关……”轲?痛苦地抱住头，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将怀中的师洺关摔落在地。他连忙稳住身形，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人，像是在对抗那些幻觉中的声音，“不是我……我没有……”
“是他们！是他们害了你！”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周围的仙兵和魔兵，眼中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杀意，“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为你陪葬！”
他再次举起焚星戟，就要冲上去进行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轲?大人！住手！”
郝浒缇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响起。
郝浒缇拖着一条断腿，用重岳刀的刀柄撑着地面，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轲?身后不远处。他的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左臂无力地垂下，显然己经彻底废了。他的脸上布满了血污和灰尘，唯有一双眼睛，还保持着一丝清明，死死地盯着轲?的背影。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郝浒缇的声音嘶哑而急促，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依旧坚持着喊了出来，“你快被魔气吞噬了！你想变成和那些魔兵一样的怪物吗？！”
“你看看你怀里的人！”郝浒缇用尽全身力气，指着轲?怀中的师洺关，“那是洺关哥！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他会希望你变成这样吗？！”
“闭嘴！”轲?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郝浒缇，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郝浒缇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嘶吼道，“但我知道，洺关哥拼了命保护的人，不是一个被魔气吞噬的疯子！他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而不是在这里发疯！”
“活着？”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再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没有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郝浒缇的声音哽咽了，“意义就是带着他的尸体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安息！而不是让他的尸体被你拖在这里，被这些肮脏的人和怪物围观！这就是你想给他的结局吗？！”
郝浒缇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轲?被魔气包裹的心脏。
他浑身一震，动作僵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师洺关。
师洺关的脸依旧苍白平静，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那越来越冰冷的体温，和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轲?，他己经死了。
己经……永远地离开他了。
如果洺关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他被魔气侵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看到他像个疯子一样在这里杀戮……
他会……难过吗？
会……失望吗？
“洺关……”轲?的声音颤抖着，布满黑气的手指轻轻拂过师洺关的睫毛，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刺耳，更加混乱。
“杀了他！杀了那个碍事的凡人！”
“毁了这里！毁了一切！”
“和我融为一体吧！这样你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那是魔气的诱惑，是毁灭的低语。
轲?的眼神再次变得迷茫起来，猩红的颜色在他瞳孔中迅速蔓延，眼看就要彻底吞噬那最后一丝金色的清明。他握着焚星戟的手，又开始微微用力。
“轲?大人！”郝浒缇绝望地嘶吼着，却再也想不出任何话来唤醒他。
他己经尽力了。
他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轲?的理智即将彻底崩溃的前一刻——
他低头，再次看到了师洺关的脸。
那张苍白、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温柔的脸。
就像他们初遇时，在云荒的草庐里，洺关为他疗伤时，脸上露出的那种专注而温柔的神情。
就像在寒狱之中，隔着冰冷的结界，洺关看着他，眼中带着担忧和决绝，轻声说“等我回来”时的模样。
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救赎。
“不……”轲?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蛊惑人心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师洺关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魔气的侵蚀，“我不能……我不能让你失望……”
他猛地抬起头，张开嘴，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沌的脑海瞬间清醒了一丝。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猩红的瞳孔中，那最后一丝金色的清明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的黑暗。
他体内的魔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清醒震慑了一下，蔓延的速度微微放缓了。
“好……很好……”郝浒缇看到这一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轲?没有理会昏倒的郝浒缇。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只是那份坚定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抱着师洺关的姿势，确保他不会受到任何颠簸。
然后，他抬起头，猩红中带着一丝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扫过周围的仙兵和魔兵。
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杀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他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师洺关，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葬仙原的深处走去。
焚星戟拖在身后，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背影在血色黄昏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孤独而悲凉。
花白的长发随风飘动，黑色的纹路在他脸上若隐若现，提醒着所有人，他随时可能再次陷入疯狂。
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平稳。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怀中的人。
为了那份仅存的、支撑他不被彻底吞噬的执念。
他要带他离开。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周围的仙兵和魔兵面面相觑，看着轲?那异常平静却又异常恐怖的背影，没有人敢再上前阻拦。
他们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虽然暂时压制住了疯狂，但其体内蕴含的毁灭力量，却比之前更加恐怖。
那是一种……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决绝。
风，再次吹过葬仙原。
卷起地上的血污和尘埃，朝着远方飘去。
轲?的身影，在漫天血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厚重的迷雾深处。
只留下满地的尸骸，昏倒的郝浒缇，和一群面面相觑、心有余悸的仙兵魔兵。
以及……那道被焚星戟拖出来的、蜿蜒曲折的、通往未知深处的血痕。
那是一条用血泪铺就的、通往绝望终点的……亡者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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