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渊底的风终于停了。
雷劫散去的天空露出一角灰败的穹顶,几缕惨淡的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魔气,落在遍地焦黑的岩石上,映出一片片凝固的暗红——那是轲?的血,也是七位祭品与无数怨灵的终结。
师洺关坐在冰冷的玄冰碎片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截断戟。
烬魔戟的残片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余温,混杂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那是轲?最后时刻爆发出的魔焰留下的印记。暗红色的戟身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像极了那颗被投入阵法的心脏虚影,破碎,却又倔强地残留着一丝生机。
“咳……咳咳……”
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腔里那枚新生的“心”——那是轲?以神魂铸就的心脏虚影,此刻正虚弱地跳动着,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沉重而滚烫的温度。
咳嗽声在空旷的渊底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
这双手曾经执过画笔,描过草庐的晨雾,也执过仙剑,护过云荒的安宁。可现在,指尖只剩下玄冰的寒意,和断戟上粗糙的纹路。
他活了。
以另一个人彻底消亡为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反复切割着他刚刚复苏的神魂。
脑海里不断闪现着纷乱的画面——轲?跪在冰棺旁黑色的血泪,他单枪匹马杀入魔窟时狰狞的侧脸,他斩杀旧部时冰冷的眼神,他为了收集天材地宝而沾满鲜血的手掌,还有……他扑在水晶棺上,用身体挡住雷劫时,那截在电光中碎裂的断臂。
那些都是轲?送入他识海的记忆碎片,是支撑他魂魄凝聚的最后执念。
原来,他沉睡的这些日子里,那个曾经骄傲如烈日的战神,竟走过了这样一条铺满鲜血与罪孽的路。
“傻子……”师洺关的指尖颤抖地抚过断戟上最深的一道裂痕,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魔气,像极了轲?最后看他时,右眼深处那点未灭的温柔,“你怎么能……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有回应。
只有风卷着黑色的灰烬,落在他的白发上,像一场无声的哀悼。
那些灰烬,是轲?最后的痕迹。
师洺关伸出手,接住一捧飘散的黑灰。灰烬落在他的掌心,瞬间便渗入皮肤,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像轲?这个人。
轰轰烈烈地燃烧了自己,照亮了他的生路,最终却只留下这点微不足道的痕迹。
“不准……”师洺关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不准就这么消失……”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刚刚复苏的身体还很虚弱,琉璃心碎片与轲?心脏虚影的融合还未完成,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魂的剧痛。但他不能停下。
他环顾西周。
无回渊底一片狼藉。
破碎的水晶棺散落在地,玄冰碎片反射着惨淡的光;七件天材地宝早己耗尽生机,化作七道淡淡的虚影,在阵法残留的符文上缓缓旋转;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强者神魂,连一丝残念都没留下,彻底湮灭在雷劫之中。
只有那杆断戟,和满地散落的黑色灰烬,证明着不久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逆天之举。
“轲?,”师洺关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对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你说过,要带我回云荒的。”
“你说过,再也不离开我了。”
“你食言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可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压抑到极致的悲恸。
“但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所以,我会替你活下去。”
“替你……讨回所有欠了我们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有寒冰在字句间凝结。
他小心翼翼地将断戟收入袖中,那里有他用琉璃心碎片最后的力量凝结的储物空间,是这世上唯一能妥善保存这截断戟的地方。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手,一点点收集那些散落在焦土上的黑色灰烬。
指尖拂过滚烫的岩石,将每一粒能找到的灰烬都拢在掌心,用自身的仙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形成一颗黑色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珠子。
这是轲?仅存的痕迹了。
他要带着它,无论去哪里。
收集完最后一粒灰烬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无回渊的魔气在晨光中渐渐退去,露出岩壁上狰狞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兽吼,那是雷劫后幸存的魔物在争夺领地。
师洺关抬起头,望向渊口的方向。
那里,是玄界,是仙域,是他和轲?都曾伤痕累累的人间。
他知道,等待他的不会是坦途。
天境不会放过他这个“死而复生的罪仙”,玄界因魔尊之死而动荡的势力会视他为眼中钉,甚至天道,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逆天复生的魂魄。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让轲?留下痕迹的方法。
他不信,那个以真心为引、以残躯为盾的人,会真的彻底消失。
他想起轲?识海里闪过的一个名字——往生池。
那是记载在“七星逆命阵”残卷上的另一个传说,据说能洗涤神魂,甚至……重聚残魂。
虽然只是传说,虽然渺茫得近乎奢望,但他必须去试试。
为了轲?,也为了他自己。
师洺关深吸一口气,压下神魂的剧痛,迈开了脚步。
他的步伐还很虚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白色的衣袍扫过焦土,沾染上点点黑灰,却再也不复往日的纤尘不染。
他不再是那个在草庐里安静画画的师洺关了。
轲?用生命为他铺就的新生路上,注定铺满荆棘与鲜血。
他路过那片曾经布置着七星逆命阵的地方时,脚下的符文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道微弱的金光从地底升起,落在他的眉心。
师洺关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他能感觉到,那是轲?留在阵法里的最后一丝神魂印记,像是一个微弱的坐标,指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闭上眼,用心感受着那道印记所指的方向。
那是……云荒的方向。
是他们初遇的地方,是草庐所在的地方,是轲?说要带他回去的地方。
师洺关的眼眶瞬间了。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玄衣的魔君,在布置阵法的某个深夜,忍着剧痛,偷偷在阵眼里留下这道印记时的模样。
他早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早就做好了……让他独自回去的准备。
“傻子……”师洺关的声音哽咽了,“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首到眼眶里的被风吹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定。
他没有改变方向。
云荒,他一定会回去的。
但不是现在。
在那之前,他要先完成该做的事。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眉心,将那道指向云荒的印记暂时封印。
“等我。”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远在云荒的草庐承诺,也像是在对袖中断戟里残留的意志告别,“等我了结了所有事,就回去。”
“到时候,我给你……画一幅完整的云荒春景。”
说完,他转身,不再看渊口的方向,而是朝着无回渊另一个更隐秘的出口走去——那是轲?识海里记载的、只有他知道的逃生路线。
白色的衣袍在晨光中渐渐远去,背影孤绝而坚定,像一株在绝境中顽强生长的白梅,带着傲骨,也带着决绝。
袖中的断戟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渊底,只剩下破碎的水晶棺,空荡荡的阵眼,和那片被灰烬覆盖的焦土,在晨光中无声地诉说着一场以爱为名的牺牲,和一段刚刚开始的、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风再次吹过无回渊底,卷起最后一点黑色的灰烬,朝着师洺关离去的方向飘去,仿佛在无声地指引着前路,又像是在固执地追逐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烬海茫茫,前路漫漫。
但只要断戟的余温还在,只要那捧灰烬还在,只要心中的执念还在,他就会一首走下去。
首到……把所有欠了他们的,都一一讨回。
首到……能再次对那个人说一句。
“我回来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TJ1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