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穿过怀府的回廊,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在青石板上。怀牧原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卷《贞观政要》,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像一张巨大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府邸。
己经是禁足的第三天了。
这三天里,怀牧原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王府派来的侍卫守在府门外,如同两尊门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确保他没有踏出府门半步。
怀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怀父唉声叹气,整日在书房里枯坐;怀母则忧心忡忡,时常偷偷抹泪。他们不敢多问,却也清楚,这次禁足绝非小事,背后牵扯着的,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朝堂风波。
怀牧原拿起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几个字。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滞涩。
他想起了三天前在御书房的那场对峙。
千槿习愤怒的眼神,冰冷的质问,捏着他下巴时的力道,还有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心,依旧会不受控制地抽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坚持了自己的理想,为什么就成了“言行失当”,成了需要“静思己过”的理由?
难道在这朝堂之上,连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还是说,仅仅因为他反驳的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怀牧原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知道,千槿习的惩罚,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姿态。
警告他不要太天真,不要试图挑战他的权威。
向所有人宣告,即使是他看中的新科状元,只要触怒了他,一样会受到惩罚。
这几天,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那些只言片语像针一样刺进怀牧原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咱们少爷是因为顶撞了摄政王才被禁足的……”
“嘘……小声点!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可不是嘛,摄政王是什么人物?少爷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还听说,苏相那边好像不太高兴,说摄政王小题大做……”
“唉,这朝堂上的事,哪是咱们能懂的……”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涌来,真假难辨,却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他与千槿习的冲突,以及背后隐约可见的派系斗争。
怀牧原苦笑一声。
他终究还是卷进了这场漩涡。
原本以为只要坚守本心,洁身自好,就能在这复杂的朝堂上立足,现在看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在这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人能够真正独善其身。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怀牧原收回思绪,重新拿起笔。
怀忠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少爷,夜深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怀忠是怀家的老管家,看着怀牧原长大,对他忠心耿耿。
怀牧原点点头,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
“忠伯,” 怀牧原轻声问道,“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怀忠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少爷,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闲得慌,乱嚼舌根。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自然就好了。”
怀牧原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怀忠是在安慰他。有些流言,一旦传开,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对了,少爷,” 怀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今天下午,谭公子来了,想探望您,但是……被王府的侍卫拦在门外了。”
怀牧原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谭羽轩。
他的心里涌上一丝暖意,又夹杂着一丝愧疚。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谭羽轩会不顾一切地来看他。
“他……没说什么吗?” 怀牧原轻声问道。
“谭公子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怀忠说道,“他说,让您安心待着,外面的事,他会想办法周旋。还说……让您别太钻牛角尖。”
怀牧原的眼眶微微发热。
谭羽轩总是这样,看似玩世不恭,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人最温暖的支持。
“我知道了,” 怀牧原点点头,“替我谢谢他。”
怀忠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怀牧原放下茶杯,重新拿起笔,继续抄写《贞观政要》。
“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一行行字在宣纸上显现,唐太宗的治国理念,民为邦本的思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想起了千槿习。
那个男人,手握重权,铁腕治国,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巩固政权,维护统治。他推行的严苛吏治,或许在他看来,也是为了“存百姓”,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
只是,他们的方式,截然不同。
千槿习信奉的是“雷霆手段”,而他坚守的是“为政以德”。
这两种理念的冲突,注定了他们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
可是……
怀牧原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千槿习的身影。
琼林宴上,他高坐主位,目光深邃;王府书房里,他言语试探,气场迫人;雨中廊下,他递过雨伞,眼神复杂;御书房内,他愤怒质问,却又在最后手下留情……
这个男人,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让他看不透,猜不透。
他霸道,强势,控制欲极强,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怀牧原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千槿习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
有敬畏,有愤怒,有抗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这种感觉,让他恐慌,让他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朝着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方向滑去。
“啪嗒”一声,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破坏了整幅字的工整。
怀牧原皱了皱眉,放下笔,看着那个墨点,眼神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千槿习最后那句“好自为之”。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他,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还是……在提醒他,注意身边的危险?
他隐隐觉得,千槿习的禁足令,或许并不只是惩罚那么简单。
这几天,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才意识到自己在朝堂上的举动有多冒险。公然反对摄政王的决策,几乎等同于与整个权力核心为敌。如果千槿习真的想对付他,有的是办法,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罚他禁足。
难道……千槿习是在保护他?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怀牧原强行压了下去。
不可能。
千槿习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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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牧原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准备继续抄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叩击窗棂。
怀牧原警觉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色浓稠,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是错觉?
他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怀牧原正准备关上窗户,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心中一动,连忙打开窗户,拿起纸团。
纸团是用一张普通的草纸揉成的,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熟悉的洒脱。
“牧原兄,勿忧。苏相那边果然有异动,似乎想借题发挥。王那边暂无动静。安心禁足,勿轻举妄动。羽轩字。”
怀牧原的心中一凛。
果然,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相竟然想借他被禁足这件事做文章?
他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利用这件事,攻击千槿习?
还是说……想把他彻底推到千槿习的对立面,成为他的棋子?
怀牧原捏着那张纸,指节微微泛白。
他忽然明白了千槿习那句“好自为之”的深意。
这朝堂,果然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凶险。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回到书桌前,怀牧原再也没有心思抄写《贞观政要》。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
千槿习的禁足令,究竟是惩罚,还是保护?
如果苏相真的想借题发挥,千槿习的禁足令,是不是正好将他隔绝在这场风波之外,避免他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千槿习在御书房愤怒的眼神,想起了他捏着自己下巴时的力道,想起了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好自为之”。
那个男人,总是用最严厉、最霸道的方式,做着一些让人猜不透的事情。
怀牧原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愤怒,有不解,有委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感激。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
不管千槿习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遵守禁足令,安分守己,等待这场风波过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风波,究竟何时才能平息。
也不知道,禁足结束之后,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怀府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仿佛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而在京城的另一端,摄政王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千槿习端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一份密报,眉头微蹙。
“苏相那边,果然有动作了?” 千槿习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秦风站在一旁,躬身道:“是。苏相暗中联络了几位御史,似乎想借怀大人被禁足之事,参奏王爷处事不公,滥用职权。”
千槿习冷笑一声:“他倒是会找机会。”
秦风说道:“要不要属下……”
“不必。” 千槿习打断他,“让他们闹。本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中,轻声问道:“怀府那边,没什么动静吧?”
秦风说道:“一切如常。怀大人每日都在书房抄写《贞观政要》,未曾踏出府门半步。谭公子曾去探望,被属下拦在了门外。”
千槿习点点头,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告诉下面的人,看紧点。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怀府,也别让……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秦风心中一动,连忙躬身道:“属下明白。”
千槿习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千槿习一个人。
他拿起那份密报,看了一眼,然后扔在桌上,眼神变得深邃。
苏相……
千槿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真以为本王罚了怀牧原,就代表着他失宠了?
真以为这样就能挑拨离间,把他当成对付本王的棋子?
太天真了。
千槿习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怀府的方向。
夜色浓稠,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正坐在书房里,眉头紧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怀牧原……
千槿习的眼神变得复杂。
你最好能明白本王的用意。
别让本王……失望。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朱笔,在一份奏折上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外面的侍卫:“把这个交给吏部尚书。”
侍卫接过奏折,躬身退下。
千槿习重新坐下,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或许有些强硬,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但他别无选择。
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好那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人。
哪怕,会被误解。
哪怕,会被怨恨。
千槿习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坚定。
怀牧原,你必须学会在这朝堂上生存下去。
而在此之前,本王会护你周全。
无论你是否愿意。
夜色渐深,京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寂静之下,有多少暗流正在涌动,有多少阴谋正在酝酿。
而被禁足在怀府的怀牧原,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着烛火跳动,心中思绪万千。
禁足的日子,还有七天。
他不知道,这七天里,外面的世界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也不知道,当禁足结束,他走出怀府的那一刻,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他只知道,自己心中那份对千槿习复杂的情感,似乎在这寂静的禁足时光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忽视。
这让他感到恐慌,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怀牧原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静思己过”西个大字。
或许,他真的需要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想清楚自己的路,想清楚自己的心。
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想,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夜色,还很长。
而怀牧原的思绪,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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