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溺在一片温暖的水域，混沌而柔软。怀牧原漂浮在其中，听不见外界的声响，只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穿透了这片混沌，伴随着一阵轻柔的呼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起圈圈涟漪。
“牧原？牧原？你醒醒……”
是谁？声音好熟悉……
怀牧原的睫毛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有千斤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中，一张熟悉的脸庞渐渐清晰。剑眉星目，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是谭羽轩。
“羽轩……”怀牧原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我在！”谭羽轩大喜过望，连忙俯下身，激动地说道，“牧原，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快十天了，吓死我了！”
十天？
怀牧原的脑子还有些迟钝，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回想着发生过的事情。中毒、剧痛、千槿习那双写满惊骇与愤怒的眼睛……零碎的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最终定格在一片黑暗中。
“我……我还活着？”怀牧原喃喃道，有些不敢相信。他记得那毒箭上的剧毒是何等霸道，当时他只觉得生命在飞速流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活着！你当然活着！”谭羽轩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你命大，有人拼了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有人……拼了命？
怀牧原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稍一用力，便牵扯得胸口一阵刺痛。
“别动！你刚醒，身体还弱着呢！”谭羽轩连忙按住他，“躺好，我去叫御医！”
“等等……”怀牧原伸出手，拉住了谭羽轩的衣袖，眼中充满了急切，“羽轩，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王爷救了我？他……他怎么样了？”
提到千槿习，谭羽轩脸上的喜悦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牧原，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怀牧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紧紧盯着谭羽轩，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谭羽轩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将这十天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怀牧原。从御医诊断需要“碧血灵芝”，到千槿习不顾众臣反对，亲自带着暗卫深入南疆瘴疠之地；从千槿习与守护灵芝的赤鳞兽恶战身受重伤，中了剧毒，到他强撑着一口气，命令暗卫先将灵芝送回京城；从千槿习被秘密护送回京，拒绝先治伤，坚持要先确认他平安无事，到他看到怀牧原平安后，心神一松，毒性发作晕倒在床边……
谭羽轩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怀牧原的心上。
他想象着千槿习在瘴气弥漫的深山中艰难跋涉的身影，想象着他与凶猛的赤鳞兽浴血奋战的场景，想象着他身中剧毒，却依旧固执地将“碧血灵芝”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想象着他晕倒前那一眼，或许还带着对自己的担忧……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怀牧原的西肢百骸，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那是心疼，是愧疚，是震撼，是感激，还有一种深藏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悸动与爱意。
原来，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千槿习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那株“碧血灵芝”。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冷酷威严的摄政王，为了他，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原来，他之前所有的猜忌、怀疑、逃避，都显得那么可笑。
怀牧原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枕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现在……在哪里？”怀牧原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
“就在隔壁的偏殿，”谭羽轩叹了口气，“李御医和太医院的几位老御医都在轮流守着他。他中的瘴毒和兽毒很霸道，又失了太多血，一首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
“我要去看看他。”怀牧原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
“哎！你干什么！”谭羽轩连忙按住他，“你刚醒，身体还虚着呢，怎么能下床？李御医说了，你需要好好静养！”
“我要去看他！”怀牧原的态度异常坚决，眼中闪烁着一种谭羽轩从未见过的执拗光芒，“我必须去看看他！”
他不能想象，千槿习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多，此刻正躺在隔壁与死神搏斗，而他却能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休养。
谭羽轩看着怀牧原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我扶你过去。但是你答应我，只能看一眼，看完就得回来休息，不能太激动，也不能累着，知道吗？”
怀牧原点了点头，眼中的急切丝毫未减。
谭羽轩小心翼翼地将怀牧原从床上扶起来，又拿了一件厚实的外衣给他披上。怀牧原的身体还很虚弱，刚一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摔倒。谭羽轩连忙扶住他，心疼地说道：“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还非要去……”
怀牧原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站稳，然后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着门口走去。每走一步，他都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疼得厉害，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外面守着的秦风看到怀牧原醒来，还被谭羽轩扶着要去偏殿，不由得大惊失色：“怀大人，您怎么起来了？您身体还……”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玉阶之下，暗流蚀骨十年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去看看王爷。”怀牧原打断了秦风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秦风看着怀牧原苍白的脸和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侧身让开了路。
从怀牧原的寝殿到隔壁的偏殿，不过短短几步路，怀牧原却走得异常艰难。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医官们低声交谈的声音，以及药炉上药材煮沸的咕嘟声。
怀牧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的全部目光，也狠狠揪住了他的心。
偏殿的软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是千槿习。
他褪去了平日里那身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蟒袍玉带，只穿着一身素色的里衣。往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衬得他的脸庞愈发苍白消瘦。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深色的血迹渗出，那是与赤鳞兽搏斗时留下的伤口。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毫无往日的锐利与锋芒，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这就是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这就是那个总是对他冷言冷语、却在危急关头不顾一切保护他的千槿习？
怀牧原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走上前，在软榻边缓缓蹲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千槿习的眉眼，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疼不己。
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千槿习脸颊还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不敢。
这个男人，为他做了这么多……
他想起了秋狝时，千槿习奋不顾身跳下悬崖救他；想起了天牢里，千槿习冒着风险深夜探访，留下那声沉重的“信我”；想起了宫宴上，千槿习霸道地将他护在身后，宣告着他的所有权；想起了自己生病时，千槿习虽然未曾亲至，却派来了最好的御医，送来最珍稀的药材；想起了自己挡箭倒下的那一刻，千槿习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愤怒与恐惧……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刻意抗拒的情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早己在他的心底，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原来，那些所谓的君臣之别，那些所谓的世俗眼光，在生死面前，在这份沉重的付出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怀牧原再也忍不住，颤抖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了千槿习的手背上。
入手一片冰凉，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湿冷，那是因为失血过多和中毒引起的。
怀牧原的心又是一痛，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千槿习的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常年握剑的手，指腹上有着薄薄的茧子。此刻，这只曾经翻云覆雨、掌控天下的手，却软弱无力，任由他握着，毫无反抗之力。
这是怀牧原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毫无保留地握住千槿习的手。
没有了往日的抗拒和疏离，只有满满的心疼和珍视。
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受着那丝微弱的脉动，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千槿习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千槿习……”怀牧原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对千槿习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值得吗……”
“你一定要醒过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祈求，“求你了……醒过来……”
“以前，总是你护着我，这次，换我守着你……”
“你不醒过来，我怎么办……”
泪水越流越凶，浸湿了千槿习的手背，也浸湿了怀牧原的衣襟。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再也无法掩饰。
谭羽轩站在门口，看着软榻边那个瘦弱的身影，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泪水和心疼，看着他紧紧握住千槿习的手，终究是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悄然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有些心结，总要自己解开。有些情感，总要自己面对。
偏殿内，只剩下怀牧原和昏迷的千槿习。
怀牧原依旧紧紧握着千槿习的手，头轻轻靠在软榻边，泪水无声地流淌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而泪痕交错的脸上，却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守着，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缺失的陪伴，都一一补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怀牧原以为千槿习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他感觉到，掌心握着的那只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怀牧原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千槿习，眼中充满了惊喜和期待。
但千槿习依旧闭着眼睛，眉头依旧紧蹙，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他的错觉。
怀牧原却没有松开手，他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千槿习的手背上，低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多久都等。”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两具曾经相隔遥远的灵魂，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和隔阂，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握住的，就是彼此的整个世界。
这份迟来的、无声的告白与守护，或许，就是唤醒千槿习最强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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