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院的门被从外面锁上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牧婉歆的心上。
她站在院子中央,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铅色的云块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倾轧下来,将这方小小的天地彻底碾碎。
这便是她未来不知要待多久的地方。
院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破败。
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几处墙角甚至己经坍塌了一半,用简陋的木板临时遮挡着。院中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积着前几日下雨留下的污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唯一的一间正房,门窗斑驳,糊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从洞口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青禾被允许一同留下,此刻正红着眼眶,笨拙地打扫着满是灰尘的屋子,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一眼站在院中一动不动的牧婉歆。
“小姐,外面风大,先进屋吧。” 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
牧婉歆没有动。
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院门上。
那扇门,不仅锁住了她的人,也锁住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念头。
木无垠……
这个名字,如今想来,只剩下无尽的讽刺和冰冷。
她曾以为,他是她生命中的光,是她雪夜绝境中的救赎。
为此,她不顾家族反对,不顾世人眼光,执意嫁给他,以为能用自己的真心,捂热他那颗冰冷的心。
十年执念,十年付出,十年卑微……
到头来,却只换来一场精心策划的污蔑,和这样一个形同冷宫的结局。
真是……可笑啊。
“小姐……” 青禾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牧婉歆这才缓缓回过神,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波澜。她点了点头,任由青禾扶着,一步步走进那间破败的正房。
屋内更是简陋。
一张破旧的木板床,铺着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两条长凳,便是全部的家当。墙角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这……这怎么能住人啊!” 青禾看着眼前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那些人太过分了!小姐,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公子说理去!”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回来。” 牧婉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青禾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她:“小姐?”
“没用的。” 牧婉歆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坐下,动作迟缓而僵硬,“他不会来的。”
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
在他眼中,她早己是弃子。
或许,连弃子都不如。
只是一个麻烦,一个需要被远远丢弃的麻烦。
青禾看着自家小姐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蹲在地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牧婉歆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经抽离了这具躯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静思院像是被整个木府遗忘的角落。
除了每日固定时间,一个面无表情的老仆会送来一些勉强能入口的食物和水,再无其他人踏足这里。
送来的食物,常常是冷硬的馒头,或是掺着沙子的糙米饭,偶尔有一点咸菜,也是又苦又涩。
青禾几次想去找管事理论,都被牧婉歆拦住了。
“算了,青禾。” 她总是这样说,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有的吃,就不错了。”
她似乎己经不在乎这些了。
曾经那个注重仪容、讲究体面的牧家大小姐,如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不再读书,不再刺绣,甚至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或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一看就是大半天。
有时是看天上的流云,有时是看院子里顽强生长的杂草,有时,只是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发呆。
她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死寂,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再也映不出任何光亮。
青禾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看着她眼窝深陷、颧骨凸起,看着她连呼吸都变得微弱,急得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
她偷偷攒下自己的月钱,想给小姐买点好吃的,改善一下伙食,却发现静思院的守卫看管得异常严密,她根本出不去。
她想向外面传递消息,告诉老爷夫人小姐的处境,却也找不到任何机会。
这座小小的静思院,就像一个铜墙铁壁的囚笼,将她们主仆二人,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糊窗纸的破洞中灌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
牧婉歆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口,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只是轻微的不适,后来,疼痛越来越剧烈,尤其是阴雨天,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常常让她彻夜难眠。
她却从不吭声,只是在痛得实在忍不住时,会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青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求着那个送食物的老仆帮忙请个大夫,却被对方不耐烦地呵斥了几句,根本不予理会。
“小姐,您忍忍,等奴婢想办法出去,一定请最好的大夫来给您看!” 青禾一边给她轻轻按揉着伤口周围,一边红着眼眶说道。
牧婉歆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不用了。死不了。”
或许,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没有觉得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一日午后,青禾趁着老仆送食物的间隙,偷偷拉住了她,塞给她一小块碎银子,哭着哀求她帮忙带个消息给前院的秦佳慧。
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看似与小姐“交好”的秦小姐,或许她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向公子求求情。
老仆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揣进了怀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青禾满怀期待地等着消息。
牧婉歆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太了解秦佳慧了。
她怎么可能会帮自己?
不落井下石,就己经很不错了。
果然,几天后,依旧杳无音信。
不仅如此,连送来的食物,都变得更加粗劣不堪,有时甚至只有几个冰冷的窝头。
青禾这才彻底绝望,抱着牧婉歆失声痛哭:“小姐,对不起……是我太傻了……我不该相信那个女人的……”
牧婉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不怪你,青禾。是我……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因为跟着她,青禾本该在牧家过着安稳的日子,而不是在这里受苦。
青禾哭得更凶了:“小姐,我不苦!只要能陪着您,我什么都不怕!”
牧婉歆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
静思院没有炭火,屋内冰冷得如同冰窖。
牧婉歆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旧伤的疼痛日夜折磨着她,让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有时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嗜睡。
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后,也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涣散。
青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只能用自己微薄的体温,紧紧抱着她,试图给她一点点温暖。
“小姐,您醒醒……” 青禾哽咽着,一遍遍地呼唤她,“您不能睡啊……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牧婉歆偶尔会睁开眼睛,看她一眼,眼神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阵微弱的气音,然后又沉沉睡去。
***这日傍晚,天空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细小的雪花,像柳絮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很快,就给破败的静思院,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青禾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牧婉歆,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心中充满了绝望。
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小姐真的会撑不住的。
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就这样死去!
青禾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轻轻将牧婉歆放在床上,给她盖好那床薄薄的破被,然后转身,眼神坚定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院门。
无论如何,她都要出去!
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她也要为小姐求一条生路!
她悄悄地走到门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守卫换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时机到了!
青禾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那扇老旧的木门!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木门只是晃了晃,并没有被撞开。
但外面的守卫,显然被惊动了。
“什么人?!” 外面传来厉声喝问。
青禾没有理会,继续用身体撞击着木门,一边撞,一边凄厉地哭喊:“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公子!我要见公子!”
“小姐快不行了!求求你们,让我出去请大夫!求求你们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外面的守卫显然被烦透了,粗鲁地骂道:“吵什么吵!一个被禁足的贱婢,也敢在这里撒野!再敢闹事,打断你的腿!”
“我要见公子!我要见公子!” 青禾不管不顾,依旧疯狂地撞击着木门,哭喊着,“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公子!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小姐吧!”
她的声音,嘶哑而凄厉,带着血泪,在风雪中飘散。
撞击声,哭喊声,守卫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屋内,床上的牧婉歆,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近乎解脱的笑意。
雪……
下雪了啊……
就像……那年冬天……
那个雪夜……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原来,己经……这么久了啊……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黑暗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趋于熄灭。
外面的喧嚣,似乎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终,归于一片彻底的死寂。
青禾的哭喊和撞击,还在继续。
雪花,依旧无声地飘落着,覆盖了院中的杂草,覆盖了门前的石阶,也仿佛要将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一并掩埋。
只是,这漫天风雪,终究掩盖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那颗早己在日复一日的幽禁中,彻底化为枯井的心。
静思院的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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