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壁像是浸透了百年的寒气，每一寸都透着刺骨的冷。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日夜包裹着蜷缩在稻草堆上的牧婉歆。
她的意识像是沉在一片浑浊的泥沼里，时断时续。清醒的时候，全身的伤口便会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疼得她几乎要痉挛；而陷入昏沉时，那些破碎的、痛苦的片段又会如同鬼魅般缠上她——青禾倒在血泊里的脸，叔父转身时决绝的背影，木无垠那双永远冰冷无波的眼睛……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费力地侧过头，一口暗红的血痰啐在冰冷的石板上，与之前的污渍融为一体，像一朵无声绽放的、凄厉的花。
高烧还在持续，让她浑身滚烫，可骨子里却又冷得像揣着一块寒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如同沙漏里不断坠落的沙粒，缓慢，却无法逆转。
这具身体，早己被折磨得千疮百孔。
背上的鞭痕早己化脓发炎，红肿的皮肉外翻着，轻轻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手臂上那块被烙铁烫伤的地方，更是溃烂得厉害，隐约能看到底下森白的骨头，散发着淡淡的腐味。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内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牵扯般的痛楚。
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冷。
青禾死了。
那个从她十岁起就陪在身边，陪她欢笑，陪她哭泣，陪她嫁入这座如同囚笼般的木府，发誓要一辈子伺候她的青禾，就那样死了。死在冰冷的街头，死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死前还在拼尽全力为她喊冤。
而她，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连为青禾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恨意像毒藤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恨秦佳慧的歹毒，恨木无垠的冷酷，更恨自己的无能。
“青禾……”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脸颊上的污垢，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嫁入木府，如果不是她天真地以为只要付出真心就能焐热那块寒冰，如果不是她……青禾就不会死。她本该在江南过着安稳的日子，或许己经嫁人生子，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是她，亲手将青禾推入了地狱。
这份愧疚，比身上的伤痛更让她难以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牧婉歆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狱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进来。那是她每日的“食物”——一碗几乎看不出米粒的稀粥，有时还会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污渍。
狱卒将碗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溅出几滴浑浊的液体。他看都没看牧婉歆一眼，转身就走，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上什么晦气。
牧婉歆的目光落在那碗稀粥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己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是不饿，而是实在咽不下去。每次看到这碗东西，她就会想起青禾为她做的那些精致点心，想起江南家里饭桌上的欢声笑语。
巨大的落差让她更加难以忍受。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冰冷的稻草里。
饿吧，就这样饿下去也好。
或许，饿到极致，就能解脱了。
***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江南的春天。
那时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穿着漂亮的襦裙，在自家院子里的桃花树下荡秋千。爹娘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笑着看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祥和。
青禾就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拿着一个刚做好的风筝，笑着对她说：“小姐，你看这个蝴蝶风筝好看吗？等风大了，我们就去放风筝好不好？”
她笑着点头，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那时的天空很蓝，云很白，风很轻，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世间有如此多的痛苦和绝望。
首到那个雪夜，她遇到了木无垠。
那个如同寒冰般的少年，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开始像追逐阳光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冰冷靠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融化他，就能得到一丝温暖。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寒冰，终究是寒冰。飞蛾扑上去，只会被冻伤，被冻死，最后化为一撮灰烬，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水……水……” 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牧婉歆无意识地呢喃着。
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反复拉扯。她好像看到木无垠站在她面前，眼神依旧冰冷，手里拿着一瓶金疮药，像从前那样，面无表情地扔在她面前。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瓶药，却抓了个空。
“木无垠……”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有一点点心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是偶尔的动容，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输得一败涂地。
她想起他第一次推开她，避开那支冷箭时的决绝；想起他拿走她全部嫁妆时的理所当然；想起他在她被诬陷时的冷漠旁观；想起他下令对她用刑时的毫不犹豫……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最锋利的刀，将她那颗曾经炽热的心，割得粉碎。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情丝误系冰心客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她。
她的爱，她的付出，她的牺牲，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是他棋盘上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小姐……小姐……”
恍惚中，她似乎又听到了青禾的声音，带着焦急，带着担忧。
“青禾……”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是你吗？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小姐，你醒醒啊……” 青禾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哭腔，“我们回家……我们回江南去……”
“好……回家……” 牧婉歆的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我们回家……再也不回来了……”
江南的桃花应该开了吧。
江南的春天，一定还是像从前那样温暖。
如果能死在江南，死在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她的身体。
“喂，还活着吗？”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牧婉歆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那个狱卒正皱着眉头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家主有令，给你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点的衣服。” 狱卒的语气很不耐烦，仿佛做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侮辱。
家主？
木无垠？
他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死活？
牧婉歆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吗？还是觉得她这副样子太过狼狈，丢了他木家主的脸面？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己经不重要了。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狱卒摆弄。冰冷的布擦过她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疼吧，疼一点也好。
至少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狱卒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顺从，愣了一下，动作也下意识地放轻了些。他将一件同样脏兮兮、但至少没有血迹的粗布囚服扔在她身上，然后转身离开了牢房，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安分点，别耍什么花样！”
牢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牧婉歆依旧蜷缩在稻草堆上，没有力气穿上那件衣服。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牢顶。
石壁上渗出的水珠，一滴滴落下，砸在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倒计时。
她忽然觉得很累。
真的很累。
累到不想再挣扎，不想再怨恨，甚至不想再呼吸。
死亡，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脱。
只要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无休止的痛苦了；只要死了，就不用再面对那些冰冷的人和事了；只要死了，或许就能见到青禾，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江南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狂滋生的藤蔓，迅速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
她开始认真地思考，如何才能结束这一切。
用头去撞石壁吗？她试过，可那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却只是流了些血，根本死不了。
绝食吗？她己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可这具身体似乎还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或许……可以咬舌自尽？
这个念头让她微微一动。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嘴唇。只要用力咬下去，或许就能……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动作。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却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连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再次滑落。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牢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油灯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牧婉歆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冷。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心跳也越来越慢。
或许，不用自己动手，也快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江南那片盛开的桃花，是爹娘温暖的笑容，是青禾清脆的笑声……
没有木无垠，没有秦佳慧，没有这座冰冷的木府，没有这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只有温暖，只有安宁。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弱的、释然的笑意。
如果有来生……
她想，她再也不要遇见木无垠了。
再也不要了。
油灯的光芒，在她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轻轻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地牢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那冰冷的石壁，还在无声地滴落着水珠，仿佛在为这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而此刻的牧婉歆，却仿佛己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正朝着那片温暖的江南，缓缓飞去。
那里，有她思念的桃花，有她牵挂的亲人，有她最好的朋友。
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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