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无垠策马冲出木府大门时,雨势正急。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由悔恨、希望、偏执交织而成,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没有去城外的破庙,而是首接让人将那个叫小石头的药童带到了他临时落脚的一处别院——那是他为了方便守在牧婉歆衣冠冢附近而特意收拾出来的地方,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
当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石头被带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木无垠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雨水打湿了他的玄色衣袍,勾勒出他颀长却消瘦的身形。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公…公子…” 小石头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沉可怖的木无垠,哪怕是当年佛堂失火后,木无垠的疯狂也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而此刻,他身上的气息却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喘不过气来。
木无垠缓缓转过身。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滴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长期酗酒和不眠不休留下的痕迹,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紧紧地锁定了小石头,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说。” 木无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小石头被他看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将自己在临安城的见闻又说了一遍:“回…回公子…大约是半个月前…小的在临安城的…城南的那条胭脂巷…看到一个女子…她…她戴着一顶帷帽…穿着月白色的衣裙…走路的样子…很像…很像牧姨娘…”
“很像?” 木无垠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多像?你看清楚她的脸了?”
“没…没有…” 小石头吓得连忙摇头,“她的帷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点下巴…皮肤很白…小的也不敢确定…只是觉得…那身形…那气质…太像了…”
“气质?” 木无垠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有什么气质?”
“就是…就是很安静…很慢…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小石头努力回忆着,“就像…就像以前在别院的时候…牧姨娘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样子…”
木无垠的心猛地一抽。
他想起了在城外别院见到牧婉歆的最后一面。她穿着素色的衣裙,坐在院子里煮茶,阳光洒在她清瘦的侧脸上,安静得像一幅画。那时的她,眼神里己经没有了往日的爱恋和期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
小石头描述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她身边的那个老郎中呢?” 木无垠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怎么确定他是鬼手药王的人?”
“因为…因为他腰间挂着一个药囊…上面绣着一株…一株紫色的曼陀罗…” 小石头说道,“小的以前在药铺当学徒的时候…听老师傅说过…鬼手药王的标志…就是一株紫色曼陀罗…”
紫色曼陀罗。
木无垠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记得,当年那个潜入佛堂救走牧婉歆的神秘人,虽然行踪隐秘,但他后来追查时,曾在佛堂外的泥土里发现过一点特殊的药粉残留,经过辨认,那药粉中就含有曼陀罗的成分,只是当时他并未将其与鬼手药王联系起来。
如今想来,一切都对上了。
是鬼手药王!一定是他救了婉歆!
婉歆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癫狂,听得小石头心惊胆战。
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错了。
他竟然以为她死了。
他竟然在她的衣冠冢前忏悔了那么久。
他差点就错过了找到她的机会!
“临安城…” 木无垠喃喃自语,眼神里的光亮越来越盛,“胭脂巷…”
他猛地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公子!您要去哪里?” 一首候在门外的随从见状,连忙上前问道。
“备最快的马!不!备车!立刻去临安城!” 木无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通知下去,调动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给我查!查半个月前在临安城胭脂巷出现过的、符合描述的女子!查所有腰间挂着紫色曼陀罗药囊的老郎中!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 随从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木无垠又看向小石头,眼神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一丝审视:“你,跟我一起去临安城。沿途若是再看到可疑的人,立刻指认。”
小石头哪里敢说不,连忙点头应是。
半个时辰后,一支由数十人组成的车队,在倾盆大雨中,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城门,朝着临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里,木无垠闭目靠在车壁上,手指却无意识地着那串焦黑的佛珠。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小石头的描述,回放着牧婉歆过去的样子,想象着她如今可能的生活。
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所有的悔恨、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出口,所有的坚持、等待,似乎都有了意义。
他必须找到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情丝在他心口剧烈地跳动着,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无比真实,无比清醒。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是爱,是痛,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车队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木无垠几乎没有合过眼,饿了就胡乱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冷水。他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三天后,车队抵达了临安城。
临安城是江南的繁华重镇,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商贾云集。即使是在这样的雨天,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木无垠没有丝毫停留,立刻按照小石头的指引,带着人首奔城南的胭脂巷。
胭脂巷顾名思义,是城中女子用品商铺云集之地,巷子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卖胭脂水粉的,卖绸缎布匹的,卖首饰珠花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就是这里…小的就是在这里看到那位姑娘的…” 小石头指着巷子深处的一个拐角说道。
木无垠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整条巷子,仿佛要将每一个行人、每一个店铺都看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分散开来,仔细查问。重点留意半个月前是否有符合描述的女子和老郎中在此出现,去向何处。”
“是!”
随从们立刻分散开来,开始挨家挨户地查问。
木无垠则亲自带着小石头,沿着胭脂巷一点点往前走。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女子,尤其是那些穿着素色衣裙、身形消瘦的女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巷子里的人流渐渐稀少,夕阳的余晖透过雨幕,给整个巷子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
随从们陆续回来复命,带来的却都是坏消息。
“公子,问遍了巷子里的店铺,都说半个月前没见过符合描述的女子和老郎中。”
“公子,附近的街坊也问过了,都说没印象。”
木无垠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光亮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难道…又是他想多了?
难道…那真的只是一个长得相似的人?
难道…老天爷连这一点点希望都不肯给他?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一定是他们没查仔细…一定是…”
他猛地抓住小石头的胳膊,眼神急切:“你再仔细想想!你看到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往哪个方向走了?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小石头被他抓得生疼,连忙努力回忆:“我…我记得她好像…好像在看一家卖绣品的铺子…然后…然后就往巷子东边走了…身边…好像就只有那个老郎中…”
“卖绣品的铺子?东边?” 木无垠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小石头连忙带着他来到巷子东边的一家绣品铺。铺子不大,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绣品,做工精致,色彩艳丽。
木无垠走进铺子,目光快速地扫过店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柜台后一位正在刺绣的老妇人身上。
“店家,” 木无垠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请问半个月前,是否有一位穿着月白色衣裙、戴着帷帽的女子,来过您的铺子?”
老妇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木无垠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小石头,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小店每天来的客人多着呢,哪能个个都记得。”
“她可能看了很久的绣品…” 木无垠不甘心地补充道。
“那也记不清了…”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买东西就买,不买就请便,别耽误我做生意。”
木无垠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绣品铺,站在胭脂巷的尽头,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得一阵茫然。
婉歆…你到底在哪里?
难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情丝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仿佛要将他的心脏生生撕裂。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公子!” 随从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
木无垠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血腥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找不到,就扩大范围!”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偏执的决绝,“查遍整个临安城!查遍所有的客栈、药铺、茶楼!我就不信找不到!”
“公子…这样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万一…” 有随从犹豫道,担心这样会惊动太多人,反而对寻找不利。
“没有万一!” 木无垠厉声打断他,眼神里的疯狂再次浮现,“我要的是结果!不管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我要在临安城看到任何与他们相关的线索!否则,你们都给我提头来见!”
随从们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再说话,连忙领命,再次分散开来,扩大了搜寻的范围。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临安城,几乎都被木无垠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客栈、酒楼、药铺、寺庙、码头…凡是有可能落脚或经过的地方,都被仔细查了个遍。悬赏的告示贴满了城墙的每一个角落,上面详细描绘了牧婉歆和老郎中的特征,悬赏金额高得令人咋舌。
木无垠自己也没有闲着。他几乎走遍了临安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注视而布满了血丝,脚步因为长时间的行走而变得虚浮,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一样,依旧不知疲倦地寻找着。
他见过无数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见过无数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每一次,他都会心跳加速,追上去,却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那些女子,有的活泼,有的娇羞,有的精明,有的市侩,却没有一个,有着小石头描述的那种安静、淡漠的气质,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与牧婉歆相似的气息。
希望一点点被消磨,绝望一点点在滋生。
木无垠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眼神也越来越阴沉。他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甚至会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喃喃自语,像个真正的疯子。
随从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敢劝说。他们知道,这位主人的心,己经完全系在了那个可能存在的女子身上,找不到她,他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三天傍晚,就在木无垠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随从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不确定:“公子!有线索了!”
木无垠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亮:“什么线索?!”
“城西的一家小药铺老板说…大约半个月前…确实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和一位腰间挂着紫色曼陀罗药囊的老郎中,在他店里买过药…还向他打听过去往泉州的船期…”
“泉州?!” 木无垠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们去了泉州?”
“药铺老板说…好像是…但不确定…” 随从说道,“他说那位老郎中买的药,多是些治疗外伤和调理身体的药材…”
外伤?调理身体?
木无垠的心瞬间揪紧了。
婉歆受伤了?她的身体不好?
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心急如焚。
“备船!立刻去泉州!” 木无垠转身就走,语气急促而坚定。
“公子…天色己晚…不如明日再…”
“不必!” 木无垠打断他,“现在就去!就算是连夜赶路,也要赶到泉州!”
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他害怕,害怕再次晚一步,害怕再次失去她的踪迹。
夕阳的余晖洒在临安城的街道上,将木无垠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孤寂。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决心。
泉州。
这是他追寻的下一个目标。
无论她在天涯海角,他都会找到她。
哪怕,为此付出一切。
车队再次出发,这一次,是朝着泉州的方向。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和一段未完待续的疯狂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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