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吹进了木府的庭院。
听雪院的葡萄藤架下，绿意盎然，一串串青涩的葡萄挂满了枝头，预示着丰收的希望。
牧婉歆坐在一张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却有些心不在焉。
青禾在一旁为她扇着扇子，轻声道：“少夫人，这都快晌午了，天气越来越热，咱们还是回屋吧，仔细中暑。”
牧婉歆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轻轻叹了口气：“再等等吧，把这些账对完再说。”
这是她嫁入木府后，木无垠“分配”给她的任务——掌管听雪院的中馈，以及核对木无垠名下那几处微薄产业的账目。
说是让她掌管，实则更像是一种打发。那些产业本就收益微薄，还时常被嫡母唐氏和嫡兄木无殇暗中使绊子，账目混乱不堪，理起来十分棘手。
牧婉歆知道，木无垠或许只是想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她“惹麻烦”。
但她还是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
一来，这是她目前在木府唯一能做的、稍微有点意义的事情。
二来，她也想通过这些账目，更深入地了解木无垠的处境和难处。
这些日子，她一边核对账目，一边默默观察着木府的一切。
她看得出来，木无垠在木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嫡母唐氏对他处处提防，明里暗里克扣他的用度；嫡兄木无殇更是视他为眼中钉，时常在生意上给他使绊子，抢夺他的资源。
就像前几日，她在账目中发现，木无垠名下的一处药材铺，本该月初到的一批珍贵药材，迟迟未到，导致几笔重要的生意无法完成，损失不小。
她隐约听下人议论，是木无殇暗中勾结了药材商，故意拖延交货，想借此打压木无垠。
想到木无垠每日在书房忙碌到深夜，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牧婉歆的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忍。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她可以把这些账目理清楚，让他能省点心。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看到她的价值，而不仅仅是一个只会依附他、给他添麻烦的联姻工具。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药材铺采买的管事匆匆忙忙地来到听雪院，脸上带着焦急和惶恐。
“少夫人，不好了！” 管事气喘吁吁地说道。
牧婉歆放下手中的账册，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是…是药材铺的事。”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批迟来的药材，好不容易昨天到了，可…可我们发现，其中有一半都是以次充好的假货！这要是用出去，不仅砸了咱们药材铺的招牌，恐怕还会惹上大麻烦！”
牧婉歆心中一惊。
以次充好？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甚至可能是想置木无垠于死地！
药材事关人命，若是真的用了假货出了问题，那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公子知道了吗？” 牧婉歆沉声问道。
“己经派人去禀报公子了，只是…只是公子正在和几位重要的客人商谈要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少夫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那药材商仗着有大少爷撑腰，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拒不退换！”
又是木无殇。
牧婉歆的眼神冷了几分。
她沉思片刻，问道：“那批药材，主要是哪些品种？打算销往何处？”
管事连忙回道：“大多是些滋补和疗伤的药材，本是要供应给城里的几家大药铺和镖局的。”
牧婉歆点了点头，脑海中飞速地运转着。
首接去找木无殇理论？显然不行，只会自讨苦吃。
去告诉木无垠？他现在有要事在身，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以他目前的处境，恐怕也很难立刻拿出有效的解决办法，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那批药材数额不小，若是就此废弃，损失巨大，药材铺本就艰难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可若是不用，之前签下的订单无法完成，不仅要支付违约金，还会失信于人，以后的生意就更难做了。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你先别急，” 牧婉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事关系重大，容我想想。”
管事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那…少夫人，您尽快给小的一个准话，耽误不起啊！”
说完，便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青禾看着牧婉歆紧锁的眉头，担忧地说道：“少夫人，这分明是大少爷故意刁难，咱们何必趟这浑水？让公子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牧婉歆却摇了摇头。
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那是木无垠的产业，是他在木府立足的根基之一。
她不想看到他的努力，就这样被人轻易地摧毁。
更重要的是，她想帮他。
哪怕，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站起身，在葡萄藤架下来回踱步，仔细地思索着对策。
她想起自己出嫁前，在江南的家中，时常听父亲和兄长谈论生意上的事情。
江南牧家世代经商，虽然主要经营丝绸和茶叶，但父亲常说，做生意的道理都是相通的——诚信为本，灵活应变，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灵活应变…
牧婉歆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青禾，” 她转身看向青禾，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和急切，“快，笔墨纸砚！”
“少夫人，您要这个做什么？” 青禾虽然疑惑，但还是连忙跑去取来了笔墨纸砚。
牧婉歆在石桌旁坐下，铺好宣纸，拿起毛笔，蘸了蘸墨。
她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将自己刚才想到的办法，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
她的字迹娟秀清丽，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写道：
“药材之事，硬拼则损，退让则败。
查其根源，木无殇意在搅局，而非夺命。其勾结药商，以次充好，乃料定我等或弃之（损财），或用之（毁誉），皆入其彀中。
然，破局之道，或在‘变’字。
其一，分拣药材。将可用之材，精挑细选，以平价售予寻常百姓（如开设临时义诊施药点），既不浪费，亦可得民心，扬善名，抵消日后可能之负面影响。
其二，化整为零。将劣质药材中尚有利用价值者，碾碎磨粉，混入寻常药材，制作成低成本之药囊、药皂等物，销往市井，亦可收回部分成本。
其三，另辟蹊径。速派心腹，携样品（可用之材）南下，求助于江南牧家相熟之药商，以让利为条件，加急调运一批同等品质药材，填补订单缺口。对外则宣称原药材因 weather 原因受损，己从南方调运更佳药材，虽延误些许，却更显诚意与实力。
其西，暗度陈仓。在此过程中，可暗中收集木无殇与药商勾结之证据，暂不发作，待日后时机成熟，亦可作为反击之利器。”
写完这长长的一段，牧婉歆放下毛笔，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措辞，确保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了。
既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保住药材铺的声誉，甚至还能借此机会，为木无垠赢得一些民心，同时，也不会与木无殇发生正面冲突，避免激化矛盾。
只是，这个办法需要动用牧家的人脉和资源，甚至可能要让牧家吃亏让利。
但为了帮他，她愿意。
“青禾，” 牧婉歆将写好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递给青禾，“你想办法，把这个交给公子。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青禾接过信纸，看着牧婉歆眼中那坚定的神情，心中虽然依旧觉得不妥，情丝误系冰心客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情丝误系冰心客最新章节随便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少夫人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看着青禾匆匆离去的背影，牧婉歆的心中，充满了忐忑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她不知道木无垠看到这个办法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觉得她多管闲事吗？
他会采纳她的建议吗？
他…会因此，对她有一点点不一样的看法吗？
她不敢多想，只能默默地坐在葡萄藤架下，等待着消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的心，也像这庭院一样，空落落的。
傍晚时分，青禾回来了。
“怎么样？” 牧婉歆连忙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青禾点了点头：“回少夫人，奴婢己经亲手把信交给公子了。”
“他…他看过了吗？有什么反应？” 牧婉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禾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公子当时正在和客人谈话，接过信后，只是随手放在了桌上，让奴婢先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牧婉歆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没有反应吗？
是觉得她的建议荒谬可笑，不屑一顾？
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 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青禾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牧婉歆像往常一样，处理着听雪院的事务，核对账目，但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药材铺的事情，以及自己那封石沉大海的信。
她没有再去打听，也没有再派人去问。
她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更害怕面对木无垠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药材铺那边，似乎并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
既没有听说药材铺因药材问题被人投诉，也没有听说木无垠因此和木无殇发生冲突。
一切，都平静得有些反常。
首到第五天，牧婉歆偶然听到两个负责洒扫的仆妇在私下议论。
“听说了吗？二公子可真厉害！”
“怎么了？”
“就是前几天药材铺那批出了问题的药材啊，你猜怎么着？二公子不仅完美解决了，还借着这个机会，和城南那家最大的‘回春堂’搭上了线，以后咱们木家药材铺的生意，可就好做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回春堂啊！他们怎么会愿意和咱们合作？”
“谁知道呢！听说二公子想出了个什么妙招，不仅没亏本，还赚了个好名声呢！连老爷都夸他有本事呢！”
“啧啧，看来这二公子，以后怕是不简单啊…”
牧婉歆站在原地，听着仆妇们的议论，心中猛地一震。
解决了？
他…他采用了她的办法？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他看到了她的信，他认可了她的建议，他成功了！
这比她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还要让她感到高兴。
原来，她不是一无是处的。
原来，她也可以帮到他。
那一刻，连日来积压在她心中的委屈和失落，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开始期待，期待木无垠会因此对她说些什么。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知道了”，或者一个淡淡的眼神。
然而，她又一次失望了。
日子依旧像往常一样流逝。
木无垠依旧忙碌，依旧早出晚归，依旧很少回听雪院。
他偶尔回来，也只是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对她，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仿佛那封改变了药材铺困境的信，从未存在过。
他甚至没有提过一句关于药材铺的事情。
就好像，那一切，都是他自己运筹帷幄的结果，与她牧婉歆，没有丝毫关系。
又或许，在他看来，她作为木家的二少夫人，为他的产业出谋划策，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不需要什么感谢和回应。
那是一个傍晚，木无垠难得回听雪院用晚膳。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大多是按照他喜欢的口味准备的。
牧婉歆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吃饭，几次想开口问问药材铺的事情，问问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的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害怕，害怕再次被他无视，害怕那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再次被他无情地浇灭。
吃完饭，木无垠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牧婉歆终于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夫君，前几日药材铺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木无垠的动作顿了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解决了。”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丝毫的提及，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谢或肯定。
说完，他便放下茶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牧婉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旁，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喜悦和期待，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用了她的办法，解决了难题，却对她，连一句最基本的“知道了”都吝啬给予。
在他眼中，她的付出，她的智慧，她的心意，真的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就只是她作为木家二少夫人，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眶。
但这一次，牧婉歆没有让它掉下来。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同时，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或许，她真的该醒醒了。
木无垠就是这样一个人。
冷漠，自私，理智到了极致，也残酷到了极致。
他不会因为她的付出而感动，不会因为她的智慧而欣赏，更不会因为她的心意而动摇。
对他而言，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分内之事”，是她作为“木家二少夫人”这个身份，所必须履行的义务。
她的计策再精妙，她的付出再真心，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石沉大海。
她的心血，她的期盼，她那一点点可怜的、试图靠近他的努力，终究还是落得个石沉大海的结局。
牧婉歆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沉沉的黑暗。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心中那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真的该彻底破灭了。
只是，那十年的执念，那飞蛾扑火般的勇气，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好痛。
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而这样的痛，或许，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浓，听雪院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也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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