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天气总是这样,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可能狂风大作,巨浪滔天。
这场台风来得比预报中更早,也更猛烈。
清晨时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只有几片厚重的乌云。到了中午,乌云就像被墨汁染过一样,迅速蔓延,遮蔽了整个天空。海风呼啸着,像一头愤怒的巨兽,疯狂地撞击着“蓝鲸一号”的钢铁身躯,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声响。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甲板上,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水花。能见度迅速降低,远处的海面被浓密的海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吞噬在了这片混沌的灰白之中。
下午三点,风力达到了顶峰。平台上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浓雾中闪闪烁烁,平添了几分诡异和恐慌。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台风风力己达十二级,所有人员立即进入安全区域!重复,所有人员立即进入安全区域!”广播里传来赵经理急促而紧张的声音。
平台上的工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在狂风暴雨中奔跑,寻找安全的避难所。
沈玉白正在医疗室整理药品,听到警报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抓起急救箱就往外跑。他得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尤其是华昱。
他知道华昱的脾气,越是这种极端天气,他越是可能待在焊接车间,检查设备,或者做一些平时没时间做的维护工作。
果不其然,当沈玉白顶着狂风,艰难地冲到焊接车间时,看到华昱正站在一台大型焊接设备前,专注地检查着线路,仿佛外面的狂风暴雨和警报声都与他无关。
“华昱!快走!台风太大了,这里不安全!”沈玉白大喊着,声音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华昱抬起头,皱了皱眉:“我检查完这最后一点就走。”
“来不及了!”沈玉白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走!再不走就晚了!”
华昱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玉白焦急而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他向外跑去。
两人刚跑出焊接车间,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旁边一个用来存放工具的铁皮柜被狂风掀翻,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好险!”沈玉白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华昱也看着那被砸扁的铁皮柜,眼神凝重,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在雷声响起的同时,整个平台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断电了。
“该死!”华昱低骂一声。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安全区域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狂风夹杂着暴雨,更加肆无忌惮地肆虐着。
“跟我来!往应急通道走!”沈玉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对平台的结构了如指掌。
华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沈玉白的脚步。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这个总是和他针锋相对的医生。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风声、雨声、海浪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恐怖的交响曲。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前方的路,也照亮了彼此脸上凝重的表情。
走到一个拐角处时,沈玉白突然停了下来:“等等,我去旁边的冷藏库拿点东西。”
“拿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安全区域!”华昱不解。
“里面有一些备用的药品和应急食品,还有保暖毯。”沈玉白解释道,“谁知道这电要停多久,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华昱还想反对,但沈玉白己经拉开冷藏库的门,走了进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冷藏库的门是自动感应的,两人刚走进去,门就“唰”地一声关上了。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外面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撞击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被狂风卷起来,砸在了冷藏库的门上。
“咔哒”一声轻响。
沈玉白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伸手去推门,却发现门竟然打不开了。
“怎么回事?”华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门好像被卡住了。”沈玉白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可能是刚才的撞击,把门锁的机械结构震坏了。而且现在断电了,感应系统也失灵了。”
华昱也上前试了试,用尽全身力气,门依旧纹丝不动。
“该死!”华昱低骂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烦躁和……不易察觉的恐慌。
冷藏库的温度迅速下降。原本这里是用来存放药品和食物的,温度就设定在零下五度左右。现在断电了,虽然制冷系统停止了工作,但保温效果还在,里面的温度依旧很低,而且还在不断下降。
更糟糕的是,这里没有应急灯,一片漆黑,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
“我们被困住了。”沈玉白的声音很平静,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无奈。
“别废话了,想办法开门。”华昱的语气有些急躁。他讨厌这种被困住的感觉,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冰冷、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事故——他被困在井下,林眉为了救他而葬身深海。
恐慌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他的心脏。
沈玉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没有再刺激他,只是默默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找到什么可以用来撬门的工具。
但冷藏库里除了一些纸箱和货架,什么也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藏库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沈玉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紧了双臂。
“冷吗?”华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不出情绪。
“有点。”沈玉白如实回答。
黑暗中,他听到华昱摸索着走到了另一边,似乎在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华昱走到了自己身边,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一件厚厚的工装外套,带着华昱身上淡淡的机油和铁锈味。
“穿上。”华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
沈玉白愣了一下,接过外套,披在身上。虽然外套上没有什么温度,但聊胜于无,至少能抵挡一点寒意。
“谢谢。”沈玉白轻声说。
华昱没有回应,只是在他旁边的货架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藏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的风声。
寒冷像无数根细针,刺穿着他们的衣服,刺进他们的皮肤,冻得他们骨头都在疼。
沈玉白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下降,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会被活活冻死的。
“华昱,你身上有带什么能生火的东西吗?”沈玉白问道。
“没有。”华昱的声音有些沙哑,“这里是防爆区域,不允许带任何火种。”
沈玉白叹了口气,有些绝望。
就在这时,他听到华昱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冷藏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在干什么?”沈玉白好奇地问。
“闭嘴。”华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沈玉白识趣地闭上了嘴,静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是华昱!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类似于打火机的东西,但发出的光芒比打火机更亮,更稳定。
“这是……水下焊接的点火器?”沈玉白认出了这个东西。
“嗯。”华昱的声音很轻,“还有一点备用燃料。”
他打开点火器,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动,发出微弱的光芒和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
虽然这点热量对于整个冷藏库来说,简首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带来了一丝希望。
沈玉白下意识地向华昱靠近了一些,试图从那微弱的火焰中汲取一点温暖。
华昱没有拒绝,甚至微微侧了侧身,让火焰能更多地照到沈玉白身上。
两人在黑暗中,围着一点微弱的火焰,沉默地坐着。寒冷依旧刺骨,但气氛却似乎没有那么压抑了。
“你说……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见了吗?”沈玉白轻声问道,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华昱的声音很平淡,“希望吧。”
沈玉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寒冷和恐惧,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开始觉得头晕,浑身发冷,牙齿忍不住打颤。
“你怎么了?”华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没……没事……可能有点冷……”沈玉白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华昱皱了皱眉,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沈玉白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在发烧。”华昱的语气很肯定。
“可能吧……”沈玉白虚弱地笑了笑,“大概是刚才淋雨了。”
在这种鬼地方发烧,简首是雪上加霜。
华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沈玉白虚弱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想不管他,想让他自生自灭,谁让他总是多管闲事,总是想干涉自己的生活。
但看着沈玉白因为寒冷和高烧而不断颤抖的身体,看着他努力想保持清醒却越来越迷离的眼神,他的心又硬不起来。
“过来点。”华昱的声音有些生硬。
沈玉白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向他靠得更近了,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弱的体温。
华昱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笨拙地将沈玉白揽进了怀里。
沈玉白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华昱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铁锈味,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力量。
这个拥抱很僵硬,很别扭,甚至带着一丝不情愿,但却异常温暖。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里,给我添麻烦。”华昱的声音很生硬,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沈玉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靠在他的怀里,汲取着那来之不易的温暖。高烧让他意识模糊,他甚至懒得去思考华昱这句话的真假。
在温暖的怀抱和微弱火焰的双重作用下,沈玉白的意识渐渐陷入了混沌。他开始胡言乱语,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冷……林眉……好冷……”
“华昱……别去……危险……”
“为什么……不救她……”
华昱抱着他的手臂瞬间僵硬了。
林眉。
这个名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怀里沈玉白烧得通红的脸颊,听着他无意识的呓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沈玉白突然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落在了华昱的左肩上,轻轻抚摸着那里。
“这里……疼吗?”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梦呓,“你左肩的疤痕……是林眉葬礼那天……烧的吧……”
华昱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玉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慌、愤怒,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难堪。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秘密,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那天是林眉的葬礼,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像今天一样阴冷。他站在墓碑前,看着林眉那张黑白的照片,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他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不配得到林眉的爱。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他看到了桌上的焊枪。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惩罚自己。
他拿起焊枪,没有任何防护,就那样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却觉得有一种扭曲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内心的痛苦和愧疚。
这个疤痕,是他对林眉的忏悔,是他自我惩罚的印记,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沈玉白怎么会知道?
华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沈玉白,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沈玉白己经彻底陷入了昏迷,眉头紧紧锁着,嘴唇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华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他低头看着沈玉白烧得通红的脸颊,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微微颤抖的手,又摸了摸自己左肩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这个男人,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他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林眉?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冷藏库外,台风依旧在疯狂地咆哮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冷藏库内,一点微弱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动,映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身影。
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心事重重。
寒冷依旧刺骨,但某种比火焰更温暖的东西,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在这个被海雾和寒冷囚禁的空间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华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也不知道出去之后,该如何面对沈玉白,如何面对这个被撞破的秘密。
他只知道,此刻,他不想放开怀里的这个人。
即使,他可能是为了揭开自己的伤疤而来。
即使,他可能只是因为那张与林眉相似的脸,才被自己放在心上。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在这个冰冷、黑暗、被海雾囚禁的空间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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