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南海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蓝。阳光穿透云层，在“蓝鲸一号”的甲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涩与金属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新气息。
沈玉白站在实验室的窗边，看着窗外忙碌的身影。华昱正在指挥工人搬运一批新的焊接材料，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服，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那道还缠着纱布的烫伤。
自从三天前那个雨夜的争执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华昱没有再尝试用焊枪伤害自己，但也没有对沈玉白表现出任何亲近的迹象。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车间或者那个临时改造的焊接工作室里。只是偶尔，沈玉白会发现他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最终选择了沉默。
沈玉白知道，华昱内心的那道防线，并没有真正瓦解。他只是暂时收起了那些尖锐的棱角，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暗处默默舔舐伤口。
“沈医生，这是最新的腐蚀测试报告。”助手小李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打断了沈玉白的思绪，“我们测试了市面上现有的十种深海焊接材料，在模拟300米深海压力和盐度的环境下，最快的在72小时后就出现了明显的腐蚀迹象。”
沈玉白接过报告，眉头渐渐蹙起。
深海焊接，最大的难题就是材料的抗腐蚀性。海水的高盐度、高压强，以及海底沉积物中的各种化学物质，都会对焊接点造成严重的腐蚀。一旦焊接点被腐蚀损坏，就可能引发漏油、漏气等重大事故，甚至危及潜水员的生命。
这也是华昱每次水下作业都面临的巨大风险之一。
“有没有什么材料的表现稍微好一些？”沈玉白问道。
“只有这种TC4钛合金，腐蚀速度相对较慢，但成本太高，而且焊接难度极大，不适合大规模使用。”小李指着报告上的数据，“华队之前用过这种材料，但每次焊接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对身体的负荷也很大。”
沈玉白的目光落在报告上那个冰冷的数字上，脑海里浮现出华昱穿着潜水服，在深海中专注焊接的身影。他能想象出，在巨大的水压下，控制焊枪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需要耗费多少体力和精神。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开发一种新的材料。”沈玉白突然说道。
“新的材料？”小李有些惊讶，“沈医生，我们是海洋生物实验室，不是材料研究所啊。”
“我知道。”沈玉白笑了笑，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图片，“你看这个。”
图片上是一种深海管虫，它们生活在海底热泉附近，那里的水温高达百度，而且含有大量的硫化物和重金属，环境极其恶劣。但这些管虫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然生存，它们的外骨骼具有极强的抗腐蚀和耐高温能力。
“这些管虫的外骨骼中含有一种特殊的蛋白质，能够与金属离子结合，形成一层致密的保护膜，抵御外界的腐蚀。”沈玉白解释道，“如果我们能从这种蛋白质中提取出有效成分，或许可以添加到现有的焊接材料中，提高其抗腐蚀性能。”
小李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能行吗？生物成分和金属材料的结合，从来没有人尝试过啊。”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沈玉白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且，我需要一个专业的焊接工程师来帮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那个忙碌的身影。
华昱是在傍晚时分被沈玉白叫到实验室的。
当他推开门，看到满桌子的实验设备和图纸时，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沈玉白指着屏幕上的管虫图片，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华昱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沈玉白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关于材料性能的参数上时，眼神明显变得专注起来。
“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沈玉白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华昱沉默了片刻，走到桌前，拿起一份材料样本。他用手指轻轻着样本的表面，像是在感受它的质地。
“理论上可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生物蛋白的稳定性、与金属材料的融合度、焊接时的高温对蛋白质结构的影响……这些都是问题。”
“我知道很难。”沈玉白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如果成功了，就能大大提高深海焊接的安全性。不仅是为了这个项目，也是为了以后所有的水下作业者。”
华昱抬起头，对上沈玉白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坚定，像黑暗中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他想起了那些因为材料腐蚀而失败的焊接任务，想起了同事们受伤的表情，想起了自己每次在深海中面对腐蚀裂缝时的无力感。
“需要我做什么？”华昱问道，语气依旧平淡，但沈玉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松动。
“我需要你根据这种新型材料的特性，设计出合适的焊接参数和工艺。”沈玉白递给他一份初步的配方表，“还要麻烦你进行实际的焊接测试。”
华昱接过配方表，仔细看了起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可以。”华昱放下配方表，“但我有条件。”
“你说。”沈玉白立刻道。
“实验过程中，所有的焊接操作必须由我来完成。”华昱的目光落在沈玉白缠着纱布的掌心，“你只需要提供理论支持和数据分析，不准碰任何焊接工具。”
沈玉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担心自己的手。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华昱没有再说什么，拿起那份配方表转身离开了实验室。看着他的背影，沈玉白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次材料实验。
也许，这也是他们之间关系的一次新的尝试。
接下来的日子里，实验室成了两人最常待的地方。
沈玉白负责提取管虫外骨骼中的蛋白质，并进行提纯和改性。他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专注地进行着各种实验操作。偶尔抬起头，就能看到华昱在旁边的临时焊接台上忙碌的身影。
华昱则根据沈玉白提供的生物蛋白样本，不断调整焊接材料的配方和焊接参数。他的动作依旧精准而熟练，蓝色的电弧在他手中跳跃，照亮了他专注的眼神。
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但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沈玉白会在华昱焊接间隙，递上一杯温水；华昱则会在沈玉白因为实验失败而沮丧时，默默递给他一份新的焊接测试数据，用事实告诉他，他们的方向并没有错。
一次，沈玉白因为长时间盯着显微镜，眼睛有些干涩。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起身去倒杯水，却看到华昱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休息一下。”华昱递给他一瓶眼药水，“长时间用眼会影响实验精度。”
沈玉白有些惊讶地接过眼药水：“谢谢。”
华昱没有说话，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转身回到了焊接台。但沈玉白却注意到，他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沈玉白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眼药水，瓶身上还残留着华昱的体温。一股淡淡的暖意，从指尖一首蔓延到心底。
实验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生物蛋白在高温下容易失活，导致材料的抗腐蚀性能大打折扣；蛋白质与金属材料的融合度不够，影响了焊接的强度；甚至有一次，因为配方比例出错，焊接时还发生了小小的爆炸，虽然没有人员受伤，但却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华昱默默地收拾着焊接台上的狼藉，沈玉白则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回看实验数据，眉头紧锁。
“算了。”沈玉白叹了口气，关掉电脑，“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再重新计算一下配方比例。”
华昱没有回应，依旧在收拾东西。
沈玉白站起身，准备离开实验室，却被华昱叫住了。
“等一下。”
沈玉白回过头，看到华昱拿着一块焊接失败的材料样本，站在那里。
“你看这里。”华昱指着样本上一处相对完好的焊接点，“虽然整体失败了，但这里的抗腐蚀性能比之前的样本要好很多。”
沈玉白凑近一看，果然如华昱所说。在那块布满裂纹的材料上，那个小小的焊接点却显得异常坚固，表面几乎没有被腐蚀的痕迹。
“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华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是还需要调整参数。”
沈玉白看着华昱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阴郁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光芒。
“你说得对。”沈玉白的心情豁然开朗，“我们再试试。”
那个晚上，实验室的灯一首亮到了凌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华昱终于完成了新的焊接测试。
他拿起那块新的材料样本，递给沈玉白。“测试一下。”
沈玉白接过样本，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将样本放入腐蚀测试箱中，设定好参数，然后紧张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实验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轻微声响。
两人并肩站在测试箱前，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呼吸却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终于，测试结束了。
当沈玉白取出样本，看到它几乎完好无损的表面时，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沈玉白转过身，兴奋地看着华昱，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华昱看着他，嘴角难得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嗯。”
简单的一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沈玉白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华昱靠得很近。他能闻到华昱身上淡淡的金属和海水混合的味道，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心跳，瞬间加速。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样本。“我们需要再进行几次重复实验，确保数据的稳定性。”
“好。”华昱的声音似乎也有些不自然，他转过身，拿起工具，“我再去准备几份样本。”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又进行了多次实验，结果都非常理想。这种添加了生物蛋白的新型焊接材料，在模拟深海环境下的抗腐蚀性能，比现有的最好材料还要高出三倍以上。
这个结果，让整个项目组都为之振奋。
“太好了！有了这种新材料，以后的水下焊接作业就安全多了！”陈默兴奋地拍着华昱的肩膀，“华队，沈医生，你们真是太厉害了！”
华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沈玉白。
沈玉白也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迅速移开，空气中仿佛有微弱的电流在滋滋作响。
那天晚上，华昱独自一人留在了实验室。
沈玉白因为整理实验报告，离开时己经很晚了。他经过实验室门口，看到里面还亮着灯，便推门走了进去。
华昱正坐在焊接台前，手里拿着一块新做好的材料样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走？”沈玉白问道。
华昱抬起头，看到是他，点了点头。“马上就走。”
沈玉白走到他身边，看到那块样本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这是……”
他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块银白色的金属样本上，华昱用焊枪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刻着两个字——
玉白。
那两个字刻得很深，边缘还残留着焊接时高温灼烧的痕迹，像是被永远烙印在了金属的灵魂里。
沈玉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滚烫的热流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华昱。
华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无垠的深海。
“这是……”沈玉白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最终的实验样本。”华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为什么？”沈玉白问道，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华昱拿起那块样本，递到沈玉白面前。银白色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上面的两个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沈玉白的瞳孔里跳跃。
“因为它很坚固。”华昱的目光落在沈玉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比钢更持久的东西。”
沈玉白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温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一块刻了名字的金属样本。
这是一份承诺。
一份像深海一样沉默，却像钢铁一样坚定的承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彼此加速的心跳声，在空气中交织、回响。
沈玉白伸出手，轻轻接过那块样本。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一首烧到心底。
他握紧样本，抬起头，对上华昱的目光。
这一次，他没有移开。
“华昱。”沈玉白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华昱应道，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沈玉白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比钢更持久的东西。
谢谢你，让我相信，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能找到属于我们的光。
南海的夜，静谧而温柔。
实验室里的灯光，亮了很久很久。
像是在见证着，一种新的材料的诞生。
更像是在守护着，一种新的情感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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