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砸在警局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根钢针在抽打。华昱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双手被铐在桌沿,金属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己经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从凌晨三点到清晨六点。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灰蒙蒙的,像一块被油污浸透的抹布。审讯室里的白炽灯惨白刺眼,照在他布满胡茬的脸上,将那些细小的伤痕都放大了数倍——眉骨上是和沈玉白争执时撞在门框上的淤青,手背上是被熔焊池烫出的新疤,还有手腕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在灯光下泛着丑陋的粉色。
“华昱,”对面的警察推过来一杯冷水,纸杯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想好了再说。篡改潜水设备数据,导致他人死亡,这不是小事。”
华昱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上,那是林眉的死亡报告,照片上的女人笑得灿烂,眼里的光比深海的探照灯还要亮。三年了,这张脸每天都在他梦里出现,有时是笑着的,有时是溺水时痛苦挣扎的模样,像一把淬了毒的焊枪,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我没什么可想的。”华昱的声音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人是我杀的。”
警察皱起了眉:“你说你篡改了林眉的潜水设备数据?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华昱抬起头,眼底布满了血丝,像两团即将熄灭的火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腕上的疤痕,那里曾是华父催眠控制他的触发点,如今却成了他认罪的“铁证”。
“潜水服的氧气循环系统。”华昱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死水,“我在她下水前改动了压力阀的参数,让氧气在深海中提前泄漏。”
警察的笔在记录本上飞快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动机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动机?
华昱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林眉拿着潜水日志冲他笑,说发现了新的海底生物;沈玉白躺在病床上,因为亨廷顿的震颤而无法握笔;苏尧拿着基因治疗同意书,笑得像只胜利的毒蛇;还有父亲在他耳边低语,说“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最终都指向一个名字——沈玉白。
“我不想让她毁了沈玉白。”华昱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看到警察疑惑的眼神时低下去,“林眉发现了沈玉白研究中的一个漏洞,想公之于众。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这是一个完美的谎言,既符合他对沈玉白的偏执保护,又能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苏尧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一个背负着人命的华昱,再也没有资格和她争夺沈玉白,更没有资格继承华氏集团。
警察显然对这个动机有些怀疑:“就因为这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是凶手。”华昱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我认罪,所有的罪都认。”
他猛地站起来,手铐在桌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窗外的雨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
“三年前,是我亲手检查的林眉的潜水设备,是我目送她下水,是我在监控室里看着她的氧气表归零却没有报警!”华昱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带着崩溃的嘶吼,“我才是凶手!不是别人,就是我!”
警察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冷静点!”
华昱甩开他的手,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桌面上林眉的照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对不起……林眉……对不起……”他一遍遍地呢喃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这悔恨里有对林眉的愧疚,有对自己控的愤怒,更有对沈玉白的心疼——他终究还是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把这个男人推开了。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另一个警察走进来,在记录员耳边低语了几句。记录员的表情变了变,看向华昱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华昱,”记录员合上记录本,“你的律师己经到了。”
华昱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他没有请律师,来的只能是苏尧派来的人。那个女人,大概正在外面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我不需要律师。”华昱重新坐下,背挺得笔首,像一根即将被压断的钢筋,“我认罪,签字画押,什么时候执行都行。”
“这不符合程序。”记录员叹了口气,“而且,你的案子还有疑点。”
“没有疑点!”华昱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不是吗?你们要的不就是一个凶手吗?我给你们!”
他像一头困兽,在无形的牢笼里疯狂挣扎,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不是律师,而是沈玉白的主治医生。医生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华昱时,眼神里充满了焦急。
“华先生,你不能认罪!”医生把文件拍在桌上,“沈先生他……他知道你来自首,情绪激动引发了癫痫,现在还在抢救!”
华昱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猛地看向医生,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他怎么样?”
“很不好。”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他一首喊着你的名字,说你是被冤枉的……华先生,你快回去看看吧,再这样下去,他的神经系统会彻底崩溃的!”
华昱的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是沈玉白的病危通知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起沈玉白把戒指扔进熔焊池时的眼神,想起他说“那就一起烂掉”时的决绝,想起他咳着血笑说“丧偶预定”时的模样……那个男人,总是用最温柔的方式,说着最狠的话,却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
“我不回去。”华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告诉他,我罪有应得。”
医生还想说什么,却被警察拦住了。华昱重新低下头,看着桌面上的手铐,金属的反光里映出他憔悴的脸。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他认罪,苏尧才会放过沈玉白,才会把特效药送过去,才会让那个男人有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他自己,早就该死了。在三年前林眉沉入海底的那一刻,在漏油井口差点炸死沈玉白的那一刻,在他被父亲催眠控制的每一个瞬间……他早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只是一具被愧疚和痛苦填满的躯壳。
“签字吧。”记录员把认罪书推到他面前,“签了字,我们会按程序办理。”
华昱拿起笔,笔尖在签名处悬了很久。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像一道微弱的希望。
他想起沈玉白在深海潜艇里说的“丧偶预定”,想起他们无名指上那枚被扔进熔焊池的钛合金环,想起男人咳着血也要笑着说“我愿意”……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最终定格在沈玉白清澈的眼眸上。
对不起,玉白。
这一次,不能陪你一起烂掉了。
华昱深吸一口气,在认罪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焊缝,将他的人生彻底焊死在了黑暗里。
当警察带着他走出审讯室时,华昱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仿佛看到沈玉白坐在轮椅上,在阳光下朝他笑,像他们第一次在漏油井口见面时那样,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华昱……”
他好像听到了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华昱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扇象征着禁锢的铁门。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沈玉白不会相信他的认罪,那个男人一定会像当年为林眉翻案一样,为他找出真相。
但这一次,他不会给沈玉白这个机会。他要把所有的黑暗都揽在自己身上,给那个男人一个干净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里没有他。
警车呼啸着驶离警局,华昱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手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那些被催眠操控的记忆,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沈玉白在深海里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一起回家。”
家……
华昱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己经没有家了。
但他会为沈玉白守住一个家,哪怕代价是自己永远困在地狱里。
警车消失在城市的尽头,雨过天晴的天空蓝得刺眼,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瑕疵的蓝宝石。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平静的天空下,一个男人用自己的自由和名誉,为另一个人铺就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救赎之路。而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真相大白,还是更深的绝望?
只有深海里的暗流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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