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昱手臂上的自伤旧痕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沈玉白的心里炸开了。
自那天起,沈玉白看华昱的眼神多了一层复杂的意味。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不再仅仅把华昱当作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而是开始试图理解他坚硬外壳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但华昱对沈玉白的态度却愈发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敌视。他刻意避开与沈玉白的所有正面接触,换药时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言不发,仿佛沈玉白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医疗器械。
这种刻意的疏离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沈玉白知道,华昱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也在拒绝他的靠近。
但沈玉白没有放弃。他知道,对于华昱这种内心极度封闭的人,耐心和坚持是唯一的钥匙。
他依旧每天准时去给华昱送药,仔细记录他的恢复情况,甚至会在华昱下潜作业前,多检查一遍他的潜水设备,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细微的举动,华昱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有过任何回应。他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拒绝融化,也拒绝被任何人温暖。
首到一周后的一个深夜。
沈玉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宿舍休息。经过华昱的宿舍时,他无意间看到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己经是凌晨一点了,华昱还没睡?
沈玉白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他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依旧没有回应。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沈玉白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没有锁。
他推门进去,看到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揪紧了。
华昱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左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刀片,正抵在自己的右臂上。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决绝的姿态,让沈玉白浑身冰凉。
“华昱!”沈玉白低喝一声,快步冲了过去。
华昱显然没料到沈玉白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刀片藏起来。但沈玉白己经抢先一步,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刀片。
“你在干什么?!”沈玉白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紧紧攥着那把锋利的刀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华昱猛地转过身,眼神里充满了惊慌、愤怒,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难堪。“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我要是不进来,你是不是又要伤害自己?”沈玉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华昱,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你的手臂己经成什么样了?你还想怎么样?把它废了才甘心吗?”
“我的事与你无关!”华昱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却更加凶狠,“把刀片还给我!”
“不可能!”沈玉白把刀片紧紧攥在手里,后退了一步,“我不能看着你继续伤害自己。”
“沈玉白!”华昱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向沈玉白扑了过去,试图夺回刀片。
沈玉白早有防备,侧身避开。但华昱显然是豁出去了,他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医疗舱的空间本就狭小,两人的打斗很快就碰倒了旁边的器械盘,听诊器、血压计、药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华昱的腿伤还没好利索,动作不如平时敏捷,但他的力气极大,又带着一股狠劲,很快就占据了上风。他一把抓住沈玉白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沈玉白疼得闷哼一声,手里的刀片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华昱并没有放手,他顺势将沈玉白按在了冰冷的舱壁上,一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墙上,将他牢牢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两人的距离近得惊人,几乎脸贴着脸。沈玉白能清晰地感受到华昱粗重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汗水的味道,还能看到他眼底那片翻涌的、复杂的情绪。
“你以为你是谁?”华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戾气,他微微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沈玉白的额头,“救世主吗?还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能拯救我这个无可救药的人?”
他的语气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沈玉白。
沈玉白的手腕被掐得生疼,后背抵在冰冷的舱壁上,浑身动弹不得。但他没有屈服,而是毫不畏惧地迎上华昱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伟大。”沈玉白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继续沉沦下去。华昱,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我伤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痛苦?”华昱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痛苦!林眉因我而死,我却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被愧疚和自责折磨!你以为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它至少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眉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来,是为了让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吗?”沈玉白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痛心,“她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赎罪!”
“你懂什么?!”华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情绪瞬间失控,他猛地低下头,凑近沈玉白的脸,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你根本不懂失去挚爱是什么滋味!你根本不懂那种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他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喷在沈玉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确实不懂失去挚爱的滋味,但他能感受到华昱话语里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那种痛苦,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华昱牢牢困住,让他无法挣脱。
“我是不懂你的痛苦,但我知道,自我伤害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沈玉白的声音放柔了一些,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理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华昱,放过自己吧。林眉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放过自己?”华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眼神里却充满了泪水,“我怎么放过自己?我害死了她啊!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她在海底向我求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靠这点疼痛来提醒自己,我还活着,我还欠她一条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沈玉白的颈窝上,带来一阵滚烫的触感。
沈玉白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滴泪水的温度,以及华昱身体的颤抖。这个平日里像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暴露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心里的愤怒和失望,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心疼所取代。
他看着华昱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看着他混合着泪水的、模糊的眼神,忽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沈玉白缓缓地、试探性地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华昱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动作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华昱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样。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玉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沈玉白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自己的泪水,肆无忌惮地落在沈玉白的颈窝和肩膀上。
医疗舱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华昱压抑的呜咽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窗外,南海的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远处钻井平台的探照灯,在黑暗中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过了好一会儿,华昱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猛地推开沈玉白,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他,脸颊因为刚才的失态而微微泛红。
“把刀片……给我。”华昱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沈玉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华昱的痛苦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解的,他对疼痛的依赖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戒除的。
但他不能再把刀片还给华昱。
“刀片我不能给你。”沈玉白的声音很平静,“我会把它收起来,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想通了,不再伤害自己了,我再还给你。”
华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愤怒:“沈玉白,你别太过分!”
“我只是在帮你。”沈玉白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华昱,我知道这很难,但我相信你能做到。你不是一个只会逃避的懦夫,对吗?”
“懦夫”两个字显然刺激到了华昱。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浓浓的戾气覆盖:“谁要你帮?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怜悯!”
“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这是……共犯。”
“共犯?”华昱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沈玉白的意思。
“如果你执意要伤害自己,那我就只能陪着你一起‘疯’了。”沈玉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割伤自己,那我就先割伤我自己。你想作践自己的身体,那我就陪着你一起。总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沉沦下去。”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华昱彻底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玉白,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这个平日里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漠的医生,竟然会说出这样疯狂的话?
他疯了吗?
“你……”华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被沈玉白的疯狂震慑住了。
沈玉白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挑衅的笑容:“怎么?不敢了?还是觉得我在吓唬你?”
华昱的眼神闪烁着,心里翻江倒海。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阻止”他。沈玉白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愤怒,他不解,他甚至有些害怕。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却又隐隐升起了一丝奇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暖意。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你走吧。”良久,华昱才闷闷地说,语气里的愤怒己经消散了不少,只剩下浓浓的疲惫。
沈玉白知道,这己经是华昱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没有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华昱一眼,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刀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好好休息。”沈玉白说,“明天我再来给你换药。”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医疗舱,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华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瘫坐在地上。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眼神晦暗不明。
共犯?
沈玉白那个疯子,竟然说要做他的共犯?
华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陌生的、奇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他的心头,缠绕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种诡异的情绪驱散。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因为沈玉白的几句话而心神不宁。
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疯子而己。
但为什么,一想到沈玉白刚才那双坚定的眼睛,和那句“共犯”,他的心里就会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华昱抱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医疗舱外,沈玉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手心还在微微颤抖,刚才与华昱的打斗,以及华昱那绝望的泪水,都让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锋利的刀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这把刀片,像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华昱所有的痛苦、绝望和自我毁灭的欲望。
而他,亲手关上了这个魔盒,也把自己拖入了这场名为“华昱”的漩涡之中。
共犯。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华昱沉沦下去。
哪怕,这意味着他要陪着他一起疯,一起痛,一起坠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沈玉白将刀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转身,缓缓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走廊里的灯光昏暗而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共犯”之路,奏响序曲。
而医疗舱内,华昱依旧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手臂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也许,沈玉白那个疯子说的对。
也许,他真的不必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一切。
南海的夜色,依旧浓稠如墨。但在这片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带着一丝微弱的光,照亮了那片名为“绝望”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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