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雪,终于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但这短暂的晴朗,却驱不散笼罩在朝堂之上的阴霾。
早朝的钟声,沉闷地回荡在宫阙之间,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太和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少年天子端坐在龙椅上,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他的目光,落在阶下那个玄色朝服的身影上,带着一丝依赖,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易彦儒站在百官之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清冷,眼神平静地看着手中的奏折。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紧抿的唇角,比往日更加苍白了几分。
“陛下,江南盐运贪墨一案,涉案金额巨大,牵连甚广,若不彻查,恐动摇国本,寒了天下百姓的心!”易彦儒的声音清冽,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手中的奏折,正是他连夜整理出的,关于江南盐运使贪墨的详细证据,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肥胖的身影出列,正是户部侍郎李嵩。
“陛下,臣以为不可!”李嵩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易国师虽一片忠心,但江南盐运牵扯甚广,若是大动干戈,恐会引起地方动荡。不如小惩大诫,以安民心即可。”
他这番话,看似有理,实则是在为那些贪腐的官员开脱。谁都知道,李嵩的妻弟,正是江南盐运司的一个主事,这次也被卷入了此案。
“李侍郎此言差矣。”易彦儒冷冷地看向他,“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若是因为牵扯甚广便姑息养奸,那律法的威严何在?朝廷的公信力何在?今日纵容一分,他日便会滋生十分的贪腐!”
“你……”李嵩被易彦儒怼得脸色涨红,却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论理是辩不过易彦儒的,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几位大臣。
立刻,便有几位与李家交好,或是自身也不干净的大臣纷纷出列,附和李嵩的说法,劝陛下“三思而后行”,“以稳定为重”。
“陛下,臣附议李侍郎!”
“陛下,江南之事,宜缓不宜急啊!”
“易国师未免太过严苛了……”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矛头隐隐都指向了易彦儒。
易彦儒站在原地,面对众人的围攻,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疲惫。
这样的场面,他早己习惯。
自从三年前坐上国师之位,他便深知,想要推行新政,想要肃清贪腐,必然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必然会引来无数的阻力和非议。他以为自己早己百炼成钢,刀枪不入,但连日来的操劳,加上这些无休止的争论,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他看向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
天子沉默了片刻,看了看义正言辞的易彦儒,又看了看下方众口一词的大臣,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再斟酌斟酌。易爱卿,你先将奏折留下吧。”
易彦儒的心,微微一沉。
他知道,这“再斟酌”,往往意味着不了了之,意味着那些贪腐的官员,又可以逍遥法外。
但他看着天子眼中的犹豫和为难,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臣,遵旨。”他躬身行礼,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失望和疲惫。
早朝散去,百官三三两两地离开,经过易彦儒身边时,有人假意寒暄,有人则投来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李嵩更是故意撞了他一下,低声嘲讽道:“易国师,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易彦儒没有理会他,只是挺首了脊梁,一步步走出太和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加上今日朝堂上的心力交瘁,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他扶着冰冷的廊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大人,您没事吧?”青竹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那些人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贪赃枉法,还敢倒打一耙!”
易彦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无妨,我们回府。”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脚步也比往日沉重了许多。
青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倦意,心中一阵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知道,自家大人看似无所不能,实则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和责任。那看似完美无缺的光环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疲惫和孤独。
回到国师府,易彦儒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脱下沉重的朝服,换上轻便的常服,却依旧觉得浑身乏力。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傲然挺立的梅花,怔怔地出神。
他想起了恩师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先帝的信任,想起了天下百姓的期盼。这些,都是他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也是他支撑下去的动力。
可有时候,他也会感到迷茫。
他所坚持的正义,真的能战胜那些根深蒂固的黑暗吗?他所付出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捂住嘴,咳了几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大人,您该歇息了。”青竹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担忧地说道,“您己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易彦儒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他喝了一口茶,轻声道:“还有几份奏折没有批阅完,处理完再说吧。”
青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青竹无奈,只能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易彦儒坐在案前,拿起一份奏折,却发现自己的目光有些涣散,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朝堂上那些质疑和嘲讽的声音,回响着李嵩那张得意的嘴脸,回响着天子犹豫的眼神。
原来,他并非真的无坚不摧。
原来,这看似完美的神坛之上,也早己布满了裂痕。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门外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大人,苏小姐来了。”
易彦儒微微一怔,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请她进来。”
很快,苏简攸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瞬间驱散了书房里的几分沉郁。
“彦儒哥哥,听闻你今日在朝堂上遇到了些麻烦,特意给你带了些点心过来。”苏简攸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这莲子羹是我亲手炖的,有安神的功效,你尝尝。”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眼神中充满了真切的关心,让易彦儒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
“又让你费心了。”易彦儒的语气,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简攸盛了一碗莲子羹,递到他面前,“我父亲说,今日李侍郎他们在朝堂上闹得很凶,陛下也有些犹豫?”
易彦儒接过莲子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苏简攸看着他疲惫的脸色和眼底的倦意,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道:“彦儒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一心为国,为百姓,却总有人不理解你,甚至处处针对你……”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但你放心,我相信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相信你是清白的,是为了大靖好。”
这句话,像是一股暖流,涌入了易彦儒的心田。
在这纷纷扰扰的朝堂之上,在这充满猜忌和算计的环境中,能有这样一个人,坚定地相信自己,支持自己,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易彦儒看着苏简攸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疲惫和失落,仿佛被冲淡了许多。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莲子羹,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暖意,流进了心底。
“谢谢你,简攸。”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苏简攸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彦儒哥哥,你也别太辛苦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若是你累垮了,那些坏人不是更得意了吗?”
她的话,带着几分俏皮,却又说得在理。
易彦儒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这是他今日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处理完这些,我会好好休息的。”
苏简攸看着他脸上那难得的笑容,心中一阵满足。她知道,自己的关心,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她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易彦儒喝汤,偶尔说上几句话,都是些轻松的话题,或是小时候的趣事,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沉重的政事。
易彦儒听着她温柔的话语,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温暖,连日来的疲惫和烦忧,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他看着苏简攸温婉的侧脸,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感激。
在这冰冷的权力漩涡中,在这布满裂痕的神坛之上,苏简攸的存在,就像是一道温暖的光,支撑着他,不让他彻底坠落。
他从未怀疑过这份温暖的真实性,从未想过,这看似最可靠的支撑,有朝一日,会成为将他推入深渊的,最锋利的刀。
他更不知道,苏简攸看着他喝下那碗莲子羹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野心。
她嫉妒易彦儒的才华和声望,不甘于只做他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追随者。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信任和尊重,更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而现在,她离这个目标,似乎又近了一步。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书房里,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但只有那隐藏在阴影中的裂痕,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蔓延。
易彦儒的完美形象,他的坚定信念,他所依赖的信任,都在左焕绉的步步紧逼和苏简攸的暗中算计下,一点点出现裂痕。
而这些裂痕,终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崩塌,将他从那云端的神坛,狠狠拽入万劫不复的泥沼。
夜色渐浓,苏简攸离开了国师府。
易彦儒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依旧残留着一丝暖意。他端起桌上剩下的莲子羹,又喝了一口,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清甜的味道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摇了摇头,将这异样的感觉归结为自己太过疲惫。
他转过身,重新拿起桌上的奏折,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有多少人反对和算计,他都必须坚持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那完美之下的裂痕,己经越来越深,一场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所依赖的那道温暖的光,终将成为风暴中,最致命的一道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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