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京城上空，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霾里。风卷着枯叶在王府的青石板路上翻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即将倾覆的牢笼奏响哀歌。
左焕绉的卧房里，光线昏暗。厚重的锦帘低垂，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却隔不断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疯狂。
易彦儒站在榻边，看着左焕绉费力地吞咽下一碗漆黑的汤药。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在苍白的下巴上划出一道丑陋的痕迹。他的身体己经衰败到了极点，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却依旧用那双浑浊而偏执的眼睛死死盯着易彦儒，仿佛一眨眼睛，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今天……有什么消息吗？”左焕绉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易彦儒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回王爷，镇南王萧劲又在边境调动了兵力，似乎有异动。另外，魏将军那边……还是没有回信。”
左焕绉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锦帕捂住嘴，剧烈的颤抖让他几乎从榻上滑下去。易彦儒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地挥开。
“不用你假好心！”左焕绉嘶吼着，锦帕从他手中滑落，露出上面刺目的血迹，“魏承安那个叛徒！本王就知道他靠不住！还有萧劲……一群跳梁小丑，也敢觊觎本王的东西！”
他的咒骂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嘟囔。那双曾经充满戾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不甘。他知道，自己己经快要撑不住了。
易彦儒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锦帕，扔进炭盆里。火苗舔舐着布料，很快将那片刺目的血红吞噬，只留下一缕青烟，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消散。
他能感觉到，这座王府里的气氛己经紧张到了极点。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魏承安倒戈的消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己经在左焕绉的核心圈子里悄悄传开。虽然没有人敢公开议论，但每个人看向左焕绉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投机。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亲信，如今都在忙着为自己寻找退路。
昨日，负责掌管王府银库的李主事，就因为账目上的一点小差错，被左焕绉下令拖出去杖毙。血肉模糊的尸体抬出王府时，不少下人都吓得浑身发抖。易彦儒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差错，只是左焕绉在发泄内心的恐惧和愤怒，用血腥来维系那早己摇摇欲坠的权威。
而外部的压力，也一天比一天紧迫。
镇南王萧劲和镇北将军魏承安联手后，势力大增。他们不仅在边境对左焕绉的驻军发起了几次小规模的突袭，还暗中联络了朝中几位对左焕绉不满的大臣，不断在朝堂上弹劾他。虽然皇帝暂时还没有表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风向己经开始转变。
更让左焕绉焦头烂额的是，他安插在江南的几个重要据点，最近接连被不明身份的人端掉。负责联络的密探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真假难辨的消息传回来。
易彦儒知道，那是他的旧部在行动。
在他通过隐秘渠道送出消息后，那些曾经跟随他父亲、侥幸逃过一劫的旧部，终于开始从暗处走出来，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向左焕绉复仇。虽然他们的力量还很薄弱，无法与左焕绉的主力抗衡，但足以在他的后院里点燃一把火，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内忧外患，西面楚歌。
左焕绉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明知外面己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只能徒劳地嘶吼、挣扎，最终在绝望中耗尽自己最后的力气。
“彦儒……”左焕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你说……本王还能赢吗？”
易彦儒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充满恐惧和期盼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声音温顺得像一汪春水：“王爷洪福齐天，一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这是他第一次对左焕绉说这样违心的“吉言”。但他知道，此刻的左焕绉，最需要的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安慰。
果然，左焕绉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伸出手，紧紧抓住易彦儒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是啊……本王能赢……”左焕绉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本王还有你……有你在，本王就不会输……”
他的眼神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仿佛易彦儒真的是什么能拯救他的神佛。
易彦儒任由他抓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冰冷的恨意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赢？
左焕绉，你早就己经输了。
从你构陷忠良、滥杀无辜的那一刻起，从你将我拖入地狱、肆意践踏的那一刻起，你就己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敲打在窗棂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左焕绉又陷入了昏睡。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易彦儒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来到回廊上。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王府里一片死寂。下人们都缩在自己的住处，不敢出来走动，生怕触怒了那位喜怒无常的王爷。只有巡逻的护卫，提着灯笼在雨幕中穿梭，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易彦儒的目光穿过雨幕，望向王府的大门方向。他知道，那里此刻一定布满了萧劲和魏承安的眼线，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狼，死死地盯着这座摇摇欲坠的牢笼，等待着最佳的狩猎时机。
而他，就是那把藏在牢笼里的刀，等待着刺入心脏的那一刻。
“易公子。”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易彦儒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厮，正低着头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是负责给后院送菜的小厮，也是他安插在王府里的一个眼线。
易彦儒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有事？”
小厮将食盒递给他，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外面的人说，准备好了。只等公子的信号。”
易彦儒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恢复如常。他接过食盒，指尖在小厮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知道了，等待时机”。
小厮会意，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易彦儒捧着食盒，站在回廊上，任凭冰冷的雨丝打在身上。他能感觉到，那股潜藏在暗处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汇聚、凝聚，等待着他发出最后的指令。
那是他的旧部，是萧劲的军队，是魏承安的人马，是所有被左焕绉迫害过、仇恨着他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立场，却因为同一个目标，暂时走到了一起。
左焕绉的时代，即将结束。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王府的飞檐翘角，也冲刷着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罪恶与肮脏。易彦儒抬起头，望向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云层厚重，看不到一丝光亮，却仿佛能听到雷声在远方滚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涤荡一切的风暴。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
快了。
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
他转身，捧着食盒，一步步走回那间充满了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卧房。脚步沉稳，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左焕绉还在昏睡，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易彦儒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然后静静地站在榻边，看着他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的脸。
风雨欲来，雷霆将至。
左焕绉，准备好迎接你的末日了吗？
易彦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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