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王府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呜咽。易彦儒提着一把小巧的铜壶，缓步走在西跨院的菊丛边。雨后的菊花沾着晶莹的水珠，在阴沉的天光下透着一种萧瑟的艳色，黄的、白的、紫的，簇拥着开得正盛，像是燃烧在寒意里的最后一点火焰。
左焕绉的卧房就在不远处，雕花窗棂紧闭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昨夜的“牵机引”显然起了作用，左焕绉的旧伤爆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疼得他几乎彻夜未眠，此刻才刚昏昏沉沉睡去。
易彦儒的目光扫过那些开得正艳的菊花，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壶身。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认真欣赏这深秋的景致，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闲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正像擂鼓一样狂跳。
今天，就是他约定发出信号的日子。
按照事先的约定，当他发出信号后，潜伏在城外的萧劲联军、策反的魏承安旧部，以及他那些隐姓埋名、等待时机的旧部，将在三日后的午夜时分，对这座王府发起总攻。
这是他筹谋己久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一旦信号被察觉，不仅所有计划会功亏一篑，他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易彦儒走到菊丛最深处的那片空地上。这里原本种着一片清一色的墨菊，是左焕绉最爱的品种，说这花的颜色像极了深夜的寒铁，透着一股狠厉的劲儿。但此刻，这片墨菊中，却被悄悄替换了三株开得正旺的金菊。
这是他前几日借着修剪花枝的机会，偷偷移栽过来的。左焕绉卧病在床，府里的下人又人心惶惶，竟没人发现这细微的变化。
他放下铜壶，蹲下身，看似随意地整理着那些被风吹得歪斜的花枝。手指穿过冰冷的泥土，触到那三株金菊的根部时，微微一顿。
就是它们了。
按照约定，三株金菊呈“品”字形排列，代表着“万事俱备，如期行动”。这个暗号极其隐蔽，在一片墨菊中点缀三株金菊，看上去更像是无意为之，就算有人注意到，也只会以为是花匠栽种时的疏忽。
易彦儒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惊动周围的草木。他将三株金菊的位置稍稍调整，让它们的排列更加标准，也更加不易被察觉——真正的暗号，往往藏在最显眼的破绽里。
“易公子，王爷醒了，让您过去呢。”一个小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易彦儒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恢复如常。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提起铜壶，转身向外走去，脚步沉稳，没有丝毫慌乱。经过那片墨菊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三株金菊，像是在欣赏它们的颜色，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信号己经发出。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三日后那场涤荡一切的风暴。
回到卧房时，左焕绉正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到易彦儒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你去哪了？”左焕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回王爷，西跨院的菊花开得正好，属下去浇了些水。”易彦儒走上前，拿起榻边的薄毯，轻轻盖在左焕绉腿上，“王爷感觉好些了吗？”
左焕绉没有回答，只是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滚烫，带着病态的热度，指尖却冰凉，微微发颤。“陪我坐会儿。”他的语气近乎哀求，早己没了往日的暴戾和强势。
易彦儒顺从地在榻边坐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卧房里很安静，只有左焕绉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彦儒，”左焕绉忽然开口，眼神涣散地看着帐顶，“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们去江南好不好？那里有最好的丝绸，最美的风景，没有这些烦人的争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描绘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易彦儒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左焕绉口中的“我们”，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疯子，永远也不可能真正逃离他所制造的地狱。
“你说，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左焕绉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脆弱的期盼。
易彦儒看着他苍白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点虚幻的希望，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会的。”他轻声回答，声音温和得像谎言，“王爷洪福齐天，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左焕绉似乎被他的话安慰了，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他闭上眼睛，握着易彦儒的手渐渐放松，又一次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噩梦。
易彦儒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他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屋宇，望向王府的高墙外。
天空依旧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雨。但他知道，此刻的平静只是表象。在那道高墙之外，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这座王府，无数把刀正悄然出鞘，等待着他发出的那道信号。
他的目光落在西跨院的方向，那里的菊丛在风中轻轻摇曳，墨色的花海中，三抹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火种，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刻。
忽然，一只黑色的鸽子从远处的屋檐下飞起，振翅冲向阴沉的天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云层深处。
易彦儒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如常。
那是他安排在府外的眼线发出的回应——信号己收到。
他放下窗帘，转身回到榻边。左焕绉还在沉睡，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嘴角却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还沉浸在那个去江南的美梦里。
易彦儒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而平静，像是在看一个即将燃尽的烛火。
左焕绉，你的梦该醒了。
三日后的午夜，就是你的死期。
他走到案几边，拿起一本翻开的兵书，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低声读了起来。他的声音平缓而温和，在寂静的卧房里回荡，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终局，奏响最后的序曲。
窗外的风越来越紧，卷起更多的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这座看似平静的王府，就是风暴的中心。
易彦儒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仿佛己经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三日后那片燃烧的火光，听到了那震天的厮杀。
他的复仇之路，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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