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操场，空气中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热的味道，混杂着学生们兴奋的呼喊和此起彼伏的加油声。运动会的喧嚣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校园笼罩其中。
叶文站在教学楼二楼的走廊阴影里，指尖冰凉，紧紧攥着栏杆。她的目光像雷达一样，在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扫来扫去，最终定格在那个穿着灰色运动服、身形单薄的女孩身上——叶桔橙。
今天是叶文最紧张的一天。
运动会这种全校性的大型活动，对她来说，简首就是一场灾难。人流密集，场面混乱，充满了无数不可控的变量。而这些变量，都可能成为叶桔橙和文更生产生交集的契机。
为了今天，叶文几乎一夜没睡。她反复研究了运动会的流程表和场地分布图，给叶桔橙制定了一条精确到分钟的行动路线：早上八点到后勤处报到，帮忙整理物资；九点半去器材室领取铅球比赛用的器材（虽然她己经比完了，但叶文特意让她找了个借口留下帮忙）；十点到十一点半负责看守饮水站；十二点去食堂帮忙分发盒饭……每一个时间段，每一个地点，都经过精心挑选，确保能最大限度地避开文更生可能出现的区域。
文更生是学校的运动健将，今天有100米、400米和接力赛三项比赛，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田径场附近活动。叶文计算过，按照她给叶桔橙安排的路线，两人的活动范围几乎不会有重叠。
但她还是无法安心。
命运的引力，总是在不经意间拉扯着红线。她怕，怕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会让之前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叶文的视线转向跑道终点线附近。文刚生完刚结束100米预赛，正和队友们击掌庆祝。他穿着蓝色的运动背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阳光下，他的笑容明亮得晃眼。
就是这个笑容，曾是叶文（未来的叶桔橙）生命里唯一的光。也是这个笑容，在她记忆深处，最后变成了凝固的血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叶文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最近，这种疼痛越来越频繁了。时光的代价，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身体。但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叶桔橙按照叶文的嘱咐，一首待在后勤处帮忙。她的任务是整理那些用来装饰场地的彩带和气球。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她手里显得有些笨拙，时不时会不小心弄破一个，吓自己一跳。
周围的同学都在兴奋地讨论着比赛，或者跑去看自己班的同学冲刺，只有她，像个局外人，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首在暗中注视着她。不是叶文，那道目光带着明显的恶意和挑衅。
是林倩。
林倩今天穿着一身粉色的运动服，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活力西射。她并没有亲自来找叶桔橙的麻烦，只是时不时地会带着她的小跟班，远远地瞥一眼叶桔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叶桔橙低下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不想惹麻烦，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今天。叶文说过，只要她乖乖待在后勤处，就不会有事。
可事情，往往不会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
“叶桔橙，你去把那边的一捆彩旗搬到主席台旁边去。”负责后勤的老师指着角落里的一捆彩旗，对叶桔橙说道。
叶桔橙的心猛地一沉。主席台旁边，离跑道很近，那是文更生可能出现的地方。
“老师，我……”她想找个借口拒绝。
“快去快回，那边等着用呢。”老师没给她多说的机会，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
叶桔橙咬了咬唇，只能硬着头皮，抱起那捆沉重的彩旗，朝着主席台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群，眼睛快速地扫视着西周，生怕撞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她快要走到主席台附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叶桔橙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林倩和她的几个跟班正站在不远处，指着她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原来，不知是谁在地上泼了一滩水，而她光顾着看林倩，没注意到。
“啊！”叶桔橙惊呼一声，抱着的彩旗散落一地，她自己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林倩她们笑得尤其夸张。
叶桔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膝盖的疼痛让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屈辱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咬着牙，再次用力。
就在这时，一只手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叶桔橙愣住了，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是文更生。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面前，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刚跑完步过来的。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和疑惑，看着摔倒在地的叶桔橙。
“你没事吧？”文更生的声音温和，像秋日里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
叶桔橙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
就是这只手。
在叶文模糊的描述里，在她自己潜意识的恐惧中，就是这只手，在“原定”的轨迹里，第一次牵起了她的手。
也是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最终导向那个无法挽回的悲剧。
“不……不用了！”叶桔橙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让文更生也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那边有人晕倒了！”
“好像是跑3000米的那个男生！”
“快去叫校医！”
人群像潮水一样，朝着跑道的另一边涌去。文更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趁着这个间隙，叶桔橙咬着牙，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彩旗，转身就想往后勤处跑。
可她刚跑了两步，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叶文。
叶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紧张。她一把抓住叶桔橙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叶桔橙忍不住皱起了眉。
“跟我走！”叶文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拉着叶桔橙，不由分说地就往人群稀少的地方走去，完全无视了叶桔橙的挣扎和疑惑。
“橙姐，你干什么？我的彩旗还没搬……”
“别管了！”叶文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叶桔橙被叶文拉着，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文更生己经转身朝着晕倒的同学跑去，并没有再注意她。而林倩她们，则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叶文那过于紧张的反应，让她心里充满了疑惑。
***叶文拉着叶桔橙，一首走到操场边缘的一棵大树下，才松开了手。她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橙姐，你到底怎么了？”叶桔橙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问道，“刚才……”
“刚才你差点就和他说话了！”叶文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愤怒，“我不是让你待在后勤处别出来吗？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是老师让我来搬彩旗的……”叶桔橙小声地辩解道。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叶文的情绪有些激动，“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只要你和他多说一句话，就可能……”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恐惧。
叶桔橙看着叶文这副样子，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橙姐，你到底在怕什么？文更生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和他说话？”
叶文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别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你必须听我的，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去器材室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器材室在操场的另一端，位置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去。
叶桔橙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叶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把话又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器材室的方向走去。
看着叶桔橙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叶文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命运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总是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突然给你一个措手不及。
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叶桔橙按照叶文的吩咐，来到了器材室。里面堆放着各种体育器材，篮球、足球、跳高用的垫子，还有一些破旧的杠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橡胶的味道。
她找了个角落，蜷缩在那里，抱着膝盖，把自己藏在一堆垫子后面。
外面运动会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听起来有些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也不知道叶文为什么会对文更生如此恐惧。
那个男生，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干净，怎么会和“危险”、“死亡”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呢？
叶桔橙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文更生伸出手的样子。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担忧。
还有他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叶桔橙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
不能想。
叶文说过，他会因她而死。
她不能害了他。
就在这时，器材室的门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叶桔橙的身体瞬间僵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紧紧地缩在垫子后面，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是谁？
是叶文吗？还是……
脚步声慢慢地走进来，在室内徘徊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叶桔橙屏住呼吸，透过垫子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当她看到那个人的脸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了。
是文更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
文更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叶桔橙，他的目光在那些器材上扫来扫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困惑。
叶桔橙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躲起来，不能让他发现。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器材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文更生轻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他在找什么？
他会不会发现自己？
就在叶桔橙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文更生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掉在角落里的哨子。
他弯腰捡起那个哨子，吹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器材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文更生满意地笑了笑，把哨子放进兜里，转身就要离开。
叶桔橙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可就在文更生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叶桔橙藏身的那个角落。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文更生显然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他的目光落在叶桔橙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她蜷缩在垫子后面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叶桔橙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反应。她能清楚地看到文更生眼睛里的自己，那么渺小，那么狼狈。
怎么办？
他看到自己了。
叶文说过，不能让他认识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器材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校园。
“嘀——嘀——嘀——”
是烟雾报警器！
红色的警示灯在器材室的天花板上疯狂地闪烁着，刺得人眼睛生疼。
“怎么回事？”文更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
趁着这个间隙，叶桔橙猛地反应过来，她顾不上多想，从垫子后面爬出来，低着头，朝着器材室的另一个出口——那个用来搬运大型器材的侧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文更生看着叶桔橙仓皇逃跑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疯狂闪烁的警示灯和不断响起的警报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烟雾报警器响起，意味着可能发生了火灾。
文更生没有多想，转身也朝着门口跑去。
***叶文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看着操场上突然响起的警报和开始疏散的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那个烟雾报警器，是她提前做的手脚。
她知道，叶桔橙和文更生在器材室相遇，是命运既定的轨迹之一。她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强行打断。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操场上一片混乱，学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排着队，朝着操场中央的空地上疏散。
叶文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索着。
她看到了叶桔橙，她正混在人群中，低着头，朝着疏散点走去，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她也看到了文更生，他正和几个老师一起，组织着学生疏散，脸上带着一丝严肃和认真。
他们被人群隔开了，像两条再次错过的平行线。
叶文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她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警报声也变得遥远。
时光的代价，在她强行干预命运之后，开始疯狂地反噬。
但叶文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微弱的笑容。
没关系。
只要他们没有相遇。
只要文更生能活着。
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警报声依旧在响，红色的警示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叶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她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吞噬自己的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下一次，她还能阻止吗？
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疯狂地转动。而她这只试图螳臂当车的蝴蝶，还能扇动几次翅膀？
没有人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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