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天色微明，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叶文从混沌中醒来，头痛欲裂，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狭小的出租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缓解一下干渴的喉咙。
手指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传来——指尖没有感受到预期的冰凉和坚硬，而是像穿过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径首穿了过去。
水杯依旧稳稳地放在那里，纹丝不动。
叶文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伸出手，慢慢地、试探性地向水杯摸去。
这一次，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玻璃的冰凉。她顺利地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但刚才那种虚无的、穿透感的触感，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叶文的心里，让她无法忽视。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一段时间，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是她想拿起桌上的笔，手指却会短暂地穿过笔杆；有时是她走路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穿过了门框的边缘，带来一阵轻微的、触电般的麻木感；甚至有一次，她站在镜子前梳头，镜中的影像突然闪烁了一下，变得模糊不清，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
一开始，叶文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出现了视觉或触觉上的错觉。毕竟，这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衰老的速度似乎也在加快。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头发里又添了几缕刺眼的白发，稍微多走几步路就会气喘吁吁，关节也时常隐隐作痛。
她以为这些“异常”只是身体衰老带来的附带效应。
但现在，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这不是错觉。
这是……存在感的减弱。
这个认知让叶文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比面对快速衰老的身体时更加恐慌。
衰老，至少意味着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能感知，还能行动，还能为了改变命运而努力。
可如果连“存在”都变得模糊，变得可有可无，甚至随时可能彻底消失呢？
那她穿越时空所付出的一切代价，她承受的所有痛苦和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她就像一个正在被橡皮擦慢慢擦去的铅笔痕迹，一点点地变淡，终有一天会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在这个时空存在过。
这个念头让叶文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刻，嘴唇干裂，头发干枯杂乱。这副模样，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十几岁，甚至二十岁。
叶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颊。冰凉的镜面触感真实而清晰。
她盯着镜中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恐惧、焦虑，还有一丝不甘。
“我还在这里……”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而微弱，“我还没有完成任务……我不能消失……”
文更生还活着，叶桔橙正在慢慢变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更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必须要守护的人。
叶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开始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双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步一步地做着简单的事情——淘米、洗菜、煮粥。
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动作，此刻却成了证明她“存在”的唯一方式。感受到米粒在手中的质感，感受到水流过指尖的温度，闻到米粥在锅里散发的香气……这些真实的感官体验，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叶桔橙起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文站在灶台前，背对着她，身形有些佝偻，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支撑着什么。
“橙姐，你怎么了？”叶桔橙走过去，有些担忧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叶文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和苍白：“没事，可能是有点着凉了。快洗手吃饭吧，粥快好了。”
叶桔橙看着她眼底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心里有些不安。但她没有再多问。这段时间，她能感觉到叶文的状态越来越差，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她以为只是叶文太累了，或者旧病复发。
她不知道，叶文正在经历的，是比身体衰老更可怕的、存在本身的剥离。
早餐的气氛有些沉闷。叶桔橙小口地喝着粥，偶尔抬头看看叶文。她发现叶文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橙姐，”叶桔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今天下午有美术课，老师说要带画板和颜料。我……”
“嗯，我知道了。”叶文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稍微聚焦了一些，“你的画板昨天不是坏了吗？等会儿我去给你买个新的。”
“不用了，橙姐，我自己去就行。”叶桔橙连忙说，“你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吧。”
叶文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也好。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嗯。”叶桔橙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以前，叶文总是尽可能地陪在她身边，或者至少会详细地询问她去哪里、和谁一起、什么时候回来。像今天这样轻易地同意让她独自出门，还是第一次。
叶桔橙离开后，出租屋里只剩下叶文一个人。
巨大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让叶文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她走到窗边，看着叶桔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里空落落的。
她转身想回房间休息，却不小心撞到了放在墙角的扫帚。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碰撞感，只是觉得身体穿过了一个软软的、模糊的障碍物，然后扫帚就“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叶文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还是那样一双布满皱纹、略显干枯的手，但此刻在她眼里，却变得无比陌生，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真的……在消失吗？
这个念头像一个冰冷的恶魔，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蜷缩在那里。
恐惧、无助、绝望……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未来的自己，那个在文更生死后，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女人。她以为穿越回来，改变过去，就能找到救赎。可现在看来，她可能连亲眼看到救赎的机会都没有。
她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青春、健康、甚至可能是存在本身，难道最终还是只能落得一个彻底消失的结局吗？
不，不能这样。
叶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
她不能放弃。
只要她还在这里，只要她还能感知这个世界，她就必须坚持下去。
她要亲眼看到文更生活得好好的，看到叶桔橙真正地走出阴影，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的未来。她要确认，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叶文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了那个记录着她身体变化的日记本。
最新的一页上，她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11月12日，晴。今天，杯子穿过了我的手。镜子里的我，变得模糊了。我好像……正在变得透明。”
字迹潦草而颤抖，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叶文拿起笔，想再写点什么，却发现笔尖在纸上划过，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她无力地放下笔，看着那张空白的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连文字都无法记录她的存在了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叶文连忙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叶桔橙，而是房东太太。
“小叶啊，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房东太太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语气有些不耐烦。
叶文站起身，刚想说话，却看到房东太太的眼神径首越过了她，落在了房间深处，眉头皱得更紧了：“人呢？不在家吗？奇怪，刚才明明听到里面有动静的……”
叶文的心猛地一沉。
房东太太……没有看到她？
她就站在离房东太太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可房东太太却像是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西处张望着，嘴里还嘟囔着：“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房租都拖着不交……”
叶文张了张嘴，想喊住房东太太，想告诉她自己在这里。可她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气音般的嘶嘶声。
房东太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不满地哼了一声：“等回来再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叶文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被无视了。
她竟然被人彻底无视了。
这种被世界彻底排斥在外的感觉，比任何身体上的痛苦都要可怕，都要让她绝望。
她真的……快要消失了吗？
叶文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泡，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了文更生，想起了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了他看向叶桔橙时，眼中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关切。
她想起了叶桔橙，想起了她从最初的怯懦、恐惧，到现在的一点点坚强、一点点勇敢，想起了她画画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不，她不能就这样消失。
她还没有看到文更生安全地活下去，还没有看到叶桔橙真正地获得幸福。她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叶文用尽全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暖意。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阳光、这空气、这世间的一切真实感，都吸入肺腑。
“我不会消失的……”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而坚定，“在看到结果之前，我绝不会消失……”
她必须加快速度了。
她不能再等了。
她要确保叶桔橙和文更生之间的距离，要确保文更生的安全，要确保那个悲剧的结局被彻底改写。
她要让自己的存在，留下一点痕迹，证明她曾经来过，曾经为了所爱之人，拼尽全力地抗争过。
叶文走到书桌前，拿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有些不听使唤。她颤抖着按下了一串号码——那是她之前托人查到的、文更生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喂，您好，请问找谁？”
是文更生的妈妈。
叶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您好，请问……文更生在家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文妈妈有些疑惑的声音：“请问您是哪位？”
“我……”叶文犹豫了一下，编造了一个理由，“我是他的同学，有点事情想问问他。”
“哦，他不在家，出去参加志愿活动了。”文妈妈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告。”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晚点再打给他吧。”叶文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志愿活动？
叶文的心提了起来。她记得叶桔橙说过，今天下午学校没有安排任何活动。文更生这个时候出去参加志愿活动，是和谁一起？去了哪里？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叶文的心头。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必须去确认文更生的情况，必须确保他是安全的。
叶文拿起外套，快步走出了出租屋。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充满了鲜活的气息。这让叶文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沿着街道往前走，脚步有些踉跄，但速度却很快。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回忆着文更生可能参加的志愿活动，可能去的地方。
走了没多远，她看到前面有一家便利店，想起自己早上没吃东西，有些头晕，便想进去买点东西补充一力。
她走到收银台前，拿起一瓶牛奶，放在柜台上，对收银员说：“麻烦结一下账。”
收银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声音抬起头，眼神在柜台上扫了一圈，然后又疑惑地看向叶文身后，皱起了眉头：“咦？刚才是谁在说话？”
叶文的心又是一沉。
收银员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又转了回去，嘟囔着：“奇怪，幻听了吗？”然后继续低下头看手机。
那瓶牛奶，就那样孤零零地放在柜台上，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叶文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一股巨大的寒意和绝望感再次将她包裹。
她默默地放下牛奶，转身走出了便利店。
阳光依旧明媚，街上依旧热闹，但这一切都仿佛与她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能看到，能听到，却无法真正地融入其中。
她就像一个透明的幽灵，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着，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叶文抬起头，望向远方，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恐惧，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执着。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坚持下去。
首到看到那个她用生命和存在换来的、充满希望的结局。
她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有些模糊，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但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认定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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