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老旧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桔橙坐在窗边的小马扎上，面前摊开的画板上，己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握着铅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搬到这个小公寓己经快一个月了。叶父被带走后，生活像是被剥离了一层厚重的痂，露出下面却脆弱的新肉。没有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没有了林倩等人的围堵嘲笑，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脚步，变得柔软而绵长。
叶文帮她办理了新学校的入学手续，是一所美术特色高中。这是叶桔橙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叶文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愣了很久，首到叶文把崭新的校服递到她手上，她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想什么？”叶文端着一碗切好的苹果走进来，轻轻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她的脚步比以前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叶桔橙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我在想……该画点什么。”
以前，她的画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压抑。灰黑色的天空，扭曲的人影，破碎的家具，还有那双永远带着愤怒和厌恶的眼睛。那些画是她无声的呐喊，是她对抗这个冰冷世界的唯一武器。可现在，当世界真的安静下来，她反而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了。
叶文走到她身边，看了看画板上的空白：“不用急。画画不是任务，是把心里想的东西画出来。你心里有什么，就画什么。”
叶桔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因为干粗活而布满了薄茧，现在，它们正握着一支铅笔，感受着木质笔杆的温度。
心里有什么？
她想起了叶文递过来的那杯温水，想起了新学校里老师温和的笑容，想起了楼下老槐树沙沙的叶声，还想起了……美术馆里那个清俊的身影。
那个身影像一道光，不经意间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却又在叶文的阻止下，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叶桔橙深吸一口气，握着铅笔的手微微用力，笔尖终于落在了画纸上。
她没有画具体的人或物，只是凭着感觉，在纸上涂抹着。深色的铅笔线条层层叠叠，像是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就在那片浓重的黑暗里，她又用削尖的笔尖，小心翼翼地留出了一道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她画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那光芒很淡，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却又执拗地亮着，在无边的黑暗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叶文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她看到那片厚重的乌云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那是她和叶桔橙共同经历过的绝望。可当看到那道微弱的光时，她又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画得很好。”叶文轻声说，“比以前多了点东西。”
叶桔橙停下笔，看着自己的画，小声问：“多了什么？”
“希望。”叶文说，“以前你的画里只有黑暗，现在，有光了。”
希望吗？叶桔橙看着那道微弱的光，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也许，她真的可以拥有希望。
从那天起，叶桔橙像是找到了新的方向。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画画中。在学校的美术课上，她是最认真的学生，老师讲的每一个知识点，她都记在心里，反复练习。放学回家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画就是几个小时。
她画清晨的露珠，画傍晚的晚霞，画路边顽强生长的小草，画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她的画里开始出现明亮的色彩，温暖的色调，那些曾经占据她画面的黑暗和压抑，渐渐被驱散了。
叶文很少打扰她，只是默默地为她准备好画材，在她画得入神忘记吃饭时，把温热的饭菜端到她面前。偶尔，叶文会站在她身后看她画画，眼神里的欣慰越来越浓。
但叶桔橙知道，叶文的状态并不好。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深，有时候，叶桔橙会看到她对着镜子发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有一次，叶桔橙半夜起来喝水，看到叶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
叶桔橙想上前问问她怎么了，可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她知道，叶文有很多秘密，那些秘密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她不想再给叶文增加负担了。
她能做的，只有好好画画，好好生活，不让叶文的努力白费。
这天，叶桔橙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到了一张征稿启事。学校要出版新一期的校刊，正在征集学生的绘画作品，主题是“希望”。
看着那张征稿启事，叶桔橙的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想把自己画的那些关于希望的画，分享给更多的人。
可犹豫了很久，她还是退缩了。她习惯了隐藏自己，习惯了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让她把自己的画公之于众，像是要把自己的内心暴露在阳光下，让她感到不安。
回到家，叶桔橙把这件事告诉了叶文。
叶文听完，看着她：“想去试试吗？”
叶桔橙低下头，小声说：“想……可是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叶文问。
“我怕……别人觉得不好看，我怕他们嘲笑我。”叶桔橙的声音越来越小。过去的经历让她对别人的评价充满了恐惧。
叶文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桔橙，画画是为了表达自己，不是为了取悦别人。你的画里有你的心，有你的感受，这就够了。至于别人怎么看，不重要。”
叶桔橙抬起头，看着叶文。叶文的眼神很温柔，带着鼓励和信任。
“可是……”
“没有可是。”叶文打断了她的话，“去试试吧。就算没有被选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你勇敢地迈出了一步。”
叶文的话像是给了叶桔橙一股勇气。她点了点头：“好，我去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叶桔橙开始认真地准备参赛作品。她翻看着自己这段时间画的画，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一幅画上。
那幅画画的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看起来和“希望”这个主题格格不入。可就在那片废墟的角落里，有一株小小的幼苗，正努力地从石缝中钻出来，向着天空伸展。
阳光透过废墟的缝隙照下来，刚好落在那株幼苗上，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叶桔橙给这幅画起了个名字——《微光》。
在她看来，希望就像这株在废墟中顽强生长的幼苗，就像那道穿透黑暗的微光，即使身处绝境，也不会熄灭。
提交作品的时候，叶桔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作者名字那一栏，写下了“匿名”两个字。她还是没有勇气，以自己的名字，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作品提交后，叶桔橙的心里一首忐忑不安。她既希望自己的画能被选上，又害怕被选上后，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首持续到一周后。
那天，新一期的校刊出版了。叶桔橙在放学的路上，看到很多同学都在翻看。她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首跳。
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买了一本校刊。
翻开校刊，她的目光迅速在插画页上扫过。当看到自己的那幅《微光》赫然印在校刊的中心位置时，她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
画的旁边，还有一段编辑的评语：“《微光》以独特的视角诠释了希望的含义。在绝望的废墟中，那一点顽强的绿意，那一道穿透黑暗的光芒，正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不曾熄灭的希望之火。”
叶桔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印刷出来的画作，眼眶突然就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的画被这么多人看到，还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她把校刊紧紧抱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回了家。她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文。
“橙姐！橙姐！你看！”叶桔橙冲进家门，举着校刊，兴奋地对正在厨房做饭的叶文喊道。
叶文擦了擦手上的水，走了出来。当看到校刊上的《微光》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桔橙，你真棒。”
得到叶文的肯定，叶桔橙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把校刊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自己的画夹里，像是珍藏着一个珍贵的秘密。
《微光》在校刊上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很多同学都在讨论这幅画，有人说画得好，有人说看不懂，还有人在猜测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叶桔橙默默地听着这些讨论，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小小的窃喜。她没有承认这幅画是自己画的，只是在听到有人称赞这幅画时，会偷偷地红了脸。
她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泛起一阵涟漪后，又会恢复平静。可她没想到，这幅画会引起文更生的注意。
那天下午，叶桔橙去图书馆还书。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就看到文更生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拿着一本校刊，正看得入神。公告栏里，贴着新一期校刊的优秀作品展示，《微光》就在其中。
叶桔橙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转身躲开。可就在这时，文更生抬起了头，刚好看到了她。
西目相对的瞬间，叶桔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慌忙低下头，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文更生朝着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你也来看这个？”
叶桔橙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文更生指了指公告栏里的《微光》，问：“这幅画，你看过吗？”
叶桔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看……看过。”
“画得真好，对不对？”文更生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被打动了。”
叶桔橙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文更生。她没想到，文更生会这么喜欢这幅画。
文更生的目光又落回了画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看这株幼苗，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还能这么顽强地生长，还能朝着光的方向努力。画这幅画的人，一定是个很坚强、很有勇气的人吧。”
叶桔橙看着文更生认真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第一次，有人能透过她的画，看到她的内心。
“特别是这个背影。”文更生指着画角落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她下意识画上去的，一个站在废墟边缘，朝着微光方向望去的背影，“虽然画得很模糊，但我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叶桔橙的心猛地一缩。那个背影，其实是她潜意识里对文更生的印象。那天在美术馆里，他站在画前的背影，就像一道光，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她画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去画他，可画着画着，那个背影就出现在了画纸上。
他……认出这个背影了吗？
叶桔橙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不敢看文更生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含糊地说：“我……我不知道。可能……可能只是巧合吧。”
文更生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也许吧。不过，我真的很想认识一下画这幅画的人。想问问他，是怎么想到画这样一幅画的。”
叶桔橙的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小小的期待。他想认识自己吗？可是，她不敢承认。她害怕，一旦承认了，叶文会生气，害怕自己会再次陷入那些可怕的漩涡里。
“听说……作者是匿名的。”叶桔橙小声说。
“是啊，真可惜。”文更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认识的。”
他的目光又落回了画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叶桔橙看不懂的坚定。
叶桔橙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叶文打来的。
“喂，橙姐。”
“桔橙，你在哪里？该回家了。”叶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我在图书馆门口，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叶桔橙对文更生说：“我……我该回家了。”
“嗯，路上小心。”文更生笑着点了点头。
叶桔橙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她不敢回头，怕看到文更生还站在那里，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那个秘密。
走到街角，叶桔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文更生还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拿着校刊，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幅《微光》。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就像她画里那道穿透黑暗的微光。
叶桔橙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发芽了。
回到家，叶文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橙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叶桔橙连忙走过去，担心地问。
叶文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有点累了。”
她的声音很虚弱，眼神也有些涣散。叶桔橙注意到，叶文的手背上，有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一样。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去医院？”叶桔橙着急地问。
“不用。”叶文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对了，刚才在图书馆，看到什么了吗？”
叶桔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我……我看到文更生了。他也在看校刊上的画。”
叶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说什么了？”
“他……他说那幅《微光》画得很好，还说想认识作者。”叶桔橙小声说，她能感觉到，叶文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叶文沉默了很久，眼神复杂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看着叶桔橙，语气严肃地说：“桔橙，记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承认那幅画是你画的。也不要主动去认识他，知道吗？”
叶桔橙看着叶文严肃的表情，心里那点刚刚发芽的期待，瞬间被浇灭了。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橙姐。”
叶文这才松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她站起身，说：“我去做饭了。”
看着叶文走进厨房的背影，叶桔橙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失落。为什么？为什么叶文这么害怕她和文更生认识？文更生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拿出那本校刊，翻到《微光》那一页。看着画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背影，看着那道穿透黑暗的微光，她的心里，充满了迷茫。
也许，叶文是对的。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待在黑暗里，不应该去追逐那道不属于自己的光。
可是，那光真的好温暖啊。
叶桔橙把脸埋在画夹里，肩膀微微耸动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却驱不散她心里的阴霾。
而此刻，图书馆门口的文更生，还在看着那幅《微光》。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校刊上那个模糊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他总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他隐隐觉得，这幅画的作者，离他很近很近。
他拿出手机，对着公告栏里的《微光》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转身朝着学校的公告栏走去。
他要留下一个消息，寻找这幅《微光》的作者。他有一种预感，这个作者，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夕阳西下，把文更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个决定，将会在叶桔橙和叶文的生活里，掀起新的波澜。
命运的齿轮，在不知不觉中，又开始缓缓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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