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老旧的居民楼上。叶文站在对面楼房的阴影里，距离叶桔橙家那扇透着昏黄灯光的窗户只有不到二十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酒精和油烟混合的酸腐气味，这是叶建国在家的标志性气息。叶文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知道，今晚不会平静。
按照她的记忆，今天是叶建国发工资的日子。而每个发工资的日子，对叶桔橙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叶建国会用大部分工资买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把所有的不如意——工作的不顺心、生活的困顿、甚至只是天气不好——都归咎到叶桔橙身上。仿佛这个瘦弱的女儿，是他失败人生的唯一宣泄口。
叶文的心跳得厉害，胃部的隐痛又开始发作，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她能清晰地听到从那扇窗户里传来的声音——先是叶建国含混不清的哼唱，接着是玻璃器皿被摔碎的脆响，然后是低沉的、充满戾气的咒骂。
“死丫头！磨磨蹭蹭地干什么！酒呢？老子的酒呢！”
叶建国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带着酒后特有的嘶哑和蛮横，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割裂了夜晚的宁静。
紧接着，是叶桔橙细若蚊蝇的回应：“爸…酒…酒喝完了…”
“喝完了？！”叶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你不会去买吗？啊？养你这么大，连瓶酒都不会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气死我是不是！”
“我…我没有钱…”叶桔橙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恐惧。
“没钱？”叶建国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恶意，“你妈留给你的那些破烂呢？不会拿去当了换酒钱？我告诉你叶桔橙，今天你要是不把酒给我弄来，看我不打死你！”
叶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冲过去，想要踹开那扇门，想要把那个醉醺醺的男人狠狠推开。
但她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不行。
她不能这么做。
她是来自未来的人，她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无法预测的涟漪。她可以阻止一次家暴，但她不能永远守在这里。一旦她的干预改变了某些关键节点，谁知道会不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会不会让叶桔橙和文更生以另一种她无法预料的方式相遇？
这些念头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瞬间冷静了几分。但内心的愤怒和无力感，却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她只能站在这里，像一个最卑微的偷窥者，眼睁睁看着年少的自己，再次坠入那无边的黑暗。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叶桔橙压抑的啜泣声。
“哭！你还敢哭！”叶建国的怒吼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我让你哭！我让你哭！”
然后是桌椅被撞翻的声音，东西摔在地上的破碎声，以及叶桔橙越来越响的、带着恐惧的哭叫。
“别打了…爸…别打了…我错了…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给你买酒…”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叶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暴虐的，“我打死你这个丧门星！自从你妈死了，自从你生下来，我就没顺过！你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
叶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因为心疼，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她闭上眼睛，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更多画面——
是叶桔橙手臂上交错的新旧伤痕，是她睡觉时蜷缩成一团的恐惧姿态，是她看着别的孩子被父亲抱在怀里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与失落。
是多年后，叶桔橙在心理医生面前，用近乎麻木的语气说：“我不记得他有过不喝酒的时候，也不记得他有过不打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是文更生心疼地抚摸着叶桔橙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声音哽咽地问：“他怎么能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而叶桔橙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习惯了。”
“习惯了”三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刺穿了文更生的心，也刺穿了此刻的叶文。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她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桔橙被打成重伤。
叶文深吸一口气，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西周。夜色浓重，大部分住户都己经熄灯睡了，巷子里空无一人。
她悄悄走到叶桔橙家楼下，找到那个锈迹斑斑的公用电话亭。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她颤抖着投进一枚硬币，按下了报警电话。
“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我在东风里小区，这里有人家暴…打得很厉害…你们快来…”
她报了地址，然后不等对方细问，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匿名报警。这是她能想到的、风险最小的干预方式。她知道，警察来了也未必能解决根本问题，叶建国这种人，或许会被训斥几句，或许会被带走醒酒，但用不了多久，他还会变本加厉。
但至少，能让今晚这场噩梦，早点结束。
叶文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观察着那扇窗户。里面的打骂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叶建国的咒骂还在持续，像一只聒噪的蝉，让人烦躁不安。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辆警车闪着微弱的警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区门口。两名警察下了车，朝着叶桔橙家所在的单元楼走来。
叶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的到来显然让叶建国有些措手不及。窗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门被打开了。叶文看到叶建国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酒气，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不耐烦。
他和警察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看起来像是在辩解。
又过了一会儿，警察走进了屋里。叶文屏住呼吸，努力想听清里面的动静，但距离太远，只能隐约听到一些模糊的对话声。
大约十分钟后，警察出来了。叶建国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一种敷衍的、不情愿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警察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叶文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和她记忆中无数次一样，警察的干预，不过是蜻蜓点水。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窗户里传来叶建国更加暴怒的吼声：“好啊你个死丫头！你还敢报警？！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然后，是更激烈的打骂声和叶桔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叶文闭上眼，一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她错了。她以为报警能带来一丝喘息，却没想到，反而激化了叶建国的暴戾。
她擦干眼泪，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必须想别的办法。
她记得，叶建国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喝一杯浓茶解酒。或许，她可以从这里入手。
叶文悄悄绕到单元楼后面，这里有一个狭窄的后窗，正对着厨房。窗户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她屏住呼吸，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厨房的灯亮着，叶建国正背对着窗户，拿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往里面倒茶叶。
叶桔橙则蜷缩在厨房角落的小板凳上，低着头，肩膀还在微微耸动，脸上挂着泪痕，嘴角似乎还有血迹。
叶文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看到灶台上放着一个暖水瓶。机会只有一次。
叶文深吸一口气，趁着叶建国转身去拿暖水瓶的瞬间，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是她今天下午特意去药店买的、剂量很小的安眠药粉末。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缝隙，将粉末全部倒了进去，然后迅速合上缝隙，退回到阴影里。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叶建国丝毫没有察觉。
他端着泡好的浓茶，一边喝着，一边还在不停地咒骂着叶桔橙，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厨房，回了卧室。
叶桔橙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己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叶文看着那扇窗户，心脏狂跳不止。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效果，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她只知道，她必须让叶建国安静下来，必须让叶桔橙能喘口气。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冒险的办法。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卧室里传来了叶建国沉重的鼾声。
厨房的灯还亮着，但叶桔橙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叶文又等了十几分钟，确认叶建国己经睡熟，才悄悄离开了。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叶文的脚步有些踉跄，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张让她几乎虚脱。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她只知道，当她看到叶桔橙嘴角的血迹时，她所有的理智和顾虑，都被那种深入骨髓的心疼和愤怒冲垮了。
她可以阻止叶桔橙和文更生相遇，可以为了保护文更生而牺牲很多东西，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年少的自己，在那个如同地狱般的家里，被折磨得不形。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以为只要阻止了相遇，就能改变一切。但现在她才明白，叶桔橙所处的深渊，从来不止文更生死亡这一个。
她的父亲，她的家庭，她所处的环境，都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困在黑暗里。
叶文抬头望向夜空，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座城市，也笼罩着她和叶桔橙的命运。
她知道，今晚的干预，只是权宜之计。叶建国就像一颗埋在叶桔橙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引爆。
她必须想办法，找到一个更彻底的解决方式。
但在此之前，她能做的，只有守在这片阴影里，看着那扇窗户，等待天亮。
等待那个瘦弱的身影，再次带着满身的伤痕，从那个地狱里走出来，走向学校，走向另一个战场。
而她，会在暗处，继续她的计划，继续她的守护。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哪怕她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叶文的脚步停在街角的一个垃圾桶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空了的药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扔进了垃圾桶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转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夜色依旧深沉，而有些东西，己经在悄然改变。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时光尽头，遇见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L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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