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问令牌。
没问身份。
没问他凭什么能一言断掉一桩官宦联姻。
苏酥只看到他“发火”，并担心他“气血攻心”，她跟操心自家病人的小管家婆一样。
在她眼里，他不是那个能搅动风云的将军，只是一个普通老板需要喝汤调理，又腿脚不便。
叶枫搭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敲击着手指，停下来。
他轻笑一声。
这一声，却让在场的裴云昭和苏诚，齐齐打了个激灵。
这尊煞神是被气笑？要灭口？
“好。”
叶枫开口，声音竟有些柔和。
“是有些乏。”
他看着苏酥。
“能喝到你炖的汤，最好不过。”
“那您等着！”
苏酥立刻转身跑向厨房，脚步轻快。
“阿姐，我跟你去！”
苏诚回神，不甘心地剜了叶枫一眼，快步追上。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男人和一尊煞神。
裴云昭捡起扇子，胡乱扇着风，挪到叶枫身边，压低声音：
“叶兄，说真的，你真不装啦？”
“有你在，我装得下去么。”
叶枫淡淡一句，目光却落在厨房门口。
那里，己经飘出骨汤混合着药材的清香。
很快，苏酥端着一只白瓷小碗出来。
汤色清亮，几粒红色枸杞点缀其间。
那股清甜甘润药香，完美盖过骨汤荤腥气。
“老板，快趁热喝。”
苏酥将小碗稳稳放在石桌上，推到叶枫面前。
叶枫垂眼，看着汤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没动，反而抬眼看向苏酥。
“你不怕我吗？”
苏酥愣了下，诚实摇头：“还好。主要是他们太凶啦，你看，门都踹坏咯，得修。”
她只关注这个。
叶枫看着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连裴云昭都屏住呼吸。
苏酥认真想了想。
她偏了偏头，那双干净的杏眼清澈见底，没有恐惧，也没有一点算计。
“为什么要怕你？”
她反问。
“你又没做坏事，你是在帮裴公子。”
她顿了顿，掷地有声地给出她认为最关键的理由。
“再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叶枫心上。
他戎马半生，手上沾血，脚下踩骨。
敌人骂他是魔鬼，同僚畏他是铁血将军。
从未有人，用“好人”这两个字来定义他。
他终于端起碗，一勺一勺，专注而沉默地将一整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放下空碗时，碗底和石桌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股暖意顺着喉管滑入胃中，熨帖地抚平先前翻涌着戾气。
“很好喝。”
他看着苏酥，无比认真地评价。
苏酥立刻眉眼弯弯：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滴！老板，你身子要紧，以后还是少动气。”
“嗯。”
叶枫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微红耳垂上。
院里气氛变得微妙，苏酥惦记着荔枝核，要回村一趟便跟他告假，苏诚则回书院去了。
裴云昭自告奋勇，送她回村。
小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叶七上前，准备推叶枫回屋。
叶枫却抬手制止他。
他看着那扇被踹坏、虚掩着的后院木门，许久，才再次看向厨房的方向。
那里还残留着汤药的余温。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淡。
“一个女子，关心一个男人的身体，并为其熬制汤药。”
叶七身体一僵，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这超出他以往作战经验！
主子被暗算、身中剧毒时，眉头都没皱一下，此刻却～
“主子～属下～属下愚钝。”
叶七艰难开口，
“苏姑娘，或许只是～心地善良？”
“善良？”
叶枫重复这个词，眉头动一下。
这个答案，就跟他预判敌人所有可能进攻路线，结果对方却只是在阵前种一片花。
正确，但毫无用处。
“你觉得，”
叶枫忽然转头，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叶七，
“我帮阿景，仅仅是因为他被人欺负？”
叶七一凛，立刻垂首：
“自然不是。林家背后是青州参将王栋，此人一年来一首在暗中侵吞南境军粮，是主子您名单上的人。”
“林家仗势欺人，正好给主子一个由头起到敲山震虎。”
“嗯。”
叶枫收回视线，
“这不算‘好人’，这叫交易。”
他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他下令，“你去查一下。”
“县里最好的药材铺是哪家，把方子上缺那几味药，按最高品级备好，送到温大夫那去。”
叶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
这才是他熟悉的主子。用最首接、最强势那种方式。
就在这时，院外，一阵压抑的骚动打破夜晚宁静。
先是马车急促停下来声音，紧接着，是几个人慌乱的脚步，以及一个被刻意压低、却掩不住惊惶的说话声。
“主子，外面有人。”
叶七瞬间进入戒备。
“去看看。”
不到片刻，叶七返回，脸色古怪：
“主子，青州通判，刘玉成，在院外求见。”
院外那惊惶声音，穿透木门，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谄媚与泣音。
“下官刘玉成，教下无方，惊扰贵人！特备薄礼，前来～前来向公子，负荆请罪！”
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噗通”声在院门外响起。
叶枫端坐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必见了。”
他声音冰冷。
叶七会意，正要出去传话，却被叫住。
“等等。”
叶枫的目光，落在那扇破损的木门上。
“他带来那个‘赔罪礼’，是什么？”
叶七答：
“看木匣大小，应是银票或地契。”
叶枫脸上掠过讥诮。
“拿进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叶七后背一凉。
“这是苏酥说的修门钱。”
“是，主子。”
叶七领命，转身走向那扇破损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没多久他又回来。
叶七将那只紫檀木匣子放在石桌上。
“主子。”
叶枫的目光从院外收回，落在匣子上。
“打开。”
“是。”
叶七伸手，打开匣子上的铜扣。
匣子打开，里面并非叶七预想中的银票。
最上面一层，放着整整齐齐的金条，在月光下看着。
金条下面，压着几张地契，看地段都是青州府最繁华地段。
整个青州府，除了知府，怕是没人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大的手笔。
叶枫只扫一眼，就失去兴趣。
他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节奏很慢，一下，又一下。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唯独苏酥，是个意外。
“她还没回来吗？”
他说的话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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