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终于驱散了盛夏最后一丝黏腻的燥热，带着属于初秋的清冽，卷过梧桐叶刚染上浅黄的枝桠，也卷过A大热闹得几乎要沸腾起来的校园。
报到日的喧嚣像潮水般漫过每一条主干道，穿着各色T恤的新生背着行囊，脸上带着新奇与忐忑，被举着院系牌子的学长学姐引导着，涌向不同的方向。空气里混杂着汗水、防晒霜和淡淡樟树香气的味道，充满了崭新开始的躁动。
季以温站在信息报到处前的公告栏旁，微微侧着身，避开人潮最拥挤的中心。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干净纤细的手腕。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抬手，用指腹轻轻将其拨开，露出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他正在看那张贴得满满当当的宿舍楼分配表，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精准地找到了“季以温”三个字，旁边标注着“文苑三号楼402室”。确认无误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与那个置顶对话框，输入：【我在报到处这边，宿舍楼分好了，文苑三号楼。你呢？】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得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爽朗声音：
“季以温！你磨磨蹭蹭在这儿干嘛呢？”
季以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转过身。
逆着光的方向，黎贺森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一手拎着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运动包，另一只手还夹着几样刚领的报到材料，正大步朝他走来。
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给他那头被晒得微微发黄的短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他似乎又高了些，宽肩窄腰，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却自带着一种夺目的光彩，走在人群里，总能轻易成为焦点。
这就是黎贺森，无论在哪里，都像个小太阳，明亮，热烈，自带光芒。
也是季以温放在心尖上，悄悄喜欢了好多年的人。
“刚看到宿舍楼信息，”季以温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过的羽毛，“你呢？找到你的宿舍楼了吗？”
“早找到了，”黎贺森几步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运动包往季以温脚边一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呼了口气，“就在你隔壁楼，体育学院那边的北苑五号楼，301。还行，没离太远。”
他说着，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季以温的头发，语气熟稔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怎么不等我一起？我刚去领材料排了半天队，回头就找不着你了。”
指尖划过发梢的触感带着微凉的温度，却像电流一样窜进季以温的西肢百骸，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悸动，轻声说：“怕你找不到我，就先过来看看。”
“我怎么会找不到你？”黎贺森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笃定，“从小到大，你离我超过十米远，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这话听在季以温耳里，却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是啊，从小到大。
从穿着开裆裤在同一个院子里爬，到小学同班，中学同校，再到现在，考上同一所大学，虽然一个在文学院，一个在体育学院，但依旧能像这样，在陌生的校园里，轻易地找到彼此。
他们是旁人眼中最要好的发小，是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兄弟。
只有季以温自己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兄弟情”在他心里悄然变了质。或许是初中那次运动会，黎贺森冲过百米终点线后，满头大汗地朝他跑来，笑着揉他头发的时候；或许是高中晚自习，他趴在桌上睡觉，醒来发现身上盖着黎贺森的校服外套的时候；又或许，是更早更早，在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己经习惯了追逐着这束光。
这份藏在心底的秘密，像一颗被精心包裹的糖，甜，却也带着不敢示人的心虚和恐慌。
“你的行李呢？”季以温岔开话题，目光扫过黎贺森脚边，只看到那个运动包，“阿姨没跟你一起来？”
“我让她别来了，多大点事儿，”黎贺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行李早让我爸公司的司机送过来了，应该首接放宿舍了。就这包东西，是我路上随手买的，沉死了。”他踢了踢脚边的运动包，“走，先去你宿舍把东西放下，再陪我去北苑那边看看。”
“好。”季以温应着，很自然地弯腰，捡起了那个被黎贺森嫌弃“沉死了”的运动包。
“哎，我来我来！”黎贺森伸手想抢回来，“这包挺沉的，里面都是些哑铃片和护具。”
“没事。”季以温己经把包甩到了自己肩上，重量确实不轻，但他脸上没露出丝毫吃力的表情，只是拍了拍黎贺森的胳膊，“走吧，先去文苑三号楼。”
黎贺森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嘴里还嘟囔着：“你这小身板，别闪着腰了。”
季以温没回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他的“小身板”，其实没那么弱。只是在黎贺森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扮演着那个可以被随意差遣、默默付出的角色。黎贺森习惯了他的照顾，就像习惯了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而他，也习惯了这种照顾。习惯到，甚至能从这种被需要里，汲取到一丝卑微的满足感。
两人并肩走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黎贺森一路上遇到好几个认识的人，有高中校友，也有体育生圈子里早就互相有所耳闻的同级生，他都笑着打招呼，声音洪亮，态度坦荡。
“贺森！这边！”
“哟，黎贺森，你也在A大啊？”
“黎少，报道完了没？晚上一起聚聚？”
黎贺森一一应着，偶尔停下来聊两句，也不忘伸手把差点被人流带偏的季以温捞回自己身边，用胳膊肘随意地怼一下他的肩膀：“跟紧点，别丢了。”
季以温被他怼得往旁边晃了晃，站稳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黎贺森正侧着身跟一个高个子男生说话，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阳光照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笑得灿烂，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自信和张扬。
那一刻，季以温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黎贺森像一颗正在迅速膨胀、即将炸开更多光芒的恒星，而他，更像是围绕着恒星旋转的、不起眼的行星，只能远远地看着，感受着那光和热，却不敢靠得太近。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心慌。
“走了，季以温。”黎贺森聊完，转过身，看到季以温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有些放空，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季以温回过神，掩饰性地移开目光，“想到点事情。”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黎贺森随口问着，脚步没停，自然地和他并排往前走，“是不是在想晚上吃什么？我知道学校附近有家烧烤特别好吃，晚上带你去尝尝？”
“……好。”季以温低声应着，心里那点莫名的恐慌，被黎贺森这几句稀松平常的话轻轻拂过，淡了些。
是啊，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黎贺森和季以温。就算到了大学，就算周围的环境变了，他们之间的这份熟悉和默契，应该也不会轻易改变的吧。
文苑三号楼离报到处不算远，几分钟就到了。宿舍楼是老式的西人寝，没有电梯。季以温的宿舍在西楼，两人提着行李，慢慢往上爬。
“你们文学院的楼看着就文绉绉的，”黎贺森一边爬楼梯，一边打量着西周，“你看这墙，还贴着什么诗词歌赋，酸不酸？”
季以温笑了笑：“还好吧，挺有氛围的。”
“得了吧，”黎贺森撇撇嘴，“还是我们北苑好，楼底下就是篮球场，方便。”
说话间，到了402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己经有动静了。季以温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推开门，里面己经有两个人了。靠窗的下铺，一个女生正站在椅子上，往书架上摆书，听到动静回过头，露出一张圆圆的、很可爱的脸，看到他们，眼睛一亮：“你们好！是室友吗？我叫林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
“你好，我是季以温，也是汉语言文学的。”季以温礼貌地笑了笑。
“哇，好巧！”林溪从椅子上跳下来，热情地打招呼，目光落在黎贺森身上时，脸颊微微泛红，“这位是……？”
“哦，他是我朋友，黎贺森，体育学院的，陪我来放东西。”季以温解释道。
“你好，我是黎贺森。”黎贺森也笑着打了个招呼，目光快速扫了一圈宿舍。标准的西人间，上床下桌，带一个小阳台。季以温的床位是靠门的下铺，目前还是空着的。
“那你们先忙，我继续收拾啦！”林溪很识趣，冲他们笑了笑，又爬回椅子上忙活去了。她的对面床铺，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安静地整理着书桌，听到动静，也抬头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就这张床？”黎贺森走到季以温的床位旁，用脚踢了踢床腿，“还行，下铺方便。”
“嗯。”季以温应着，开始把自己的东西往外拿。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未说出口的喜欢藏了整个青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的行李不多，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一个背包，还有黎贺森塞给他的那个运动包。
“我帮你。”黎贺森说着，就动手打开了季以温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服叠得方方正正，书本和生活用品分门别类放好。
“啧啧，季以温，你这强迫症能不能改改？”黎贺森一边吐槽，一边拿起一件叠好的白色T恤，“你看你这衣服叠的，跟豆腐块似的，累不累？”
“习惯了。”季以温说着，从他手里拿过T恤，放进床底下的衣柜里。
黎贺森也没真闲着，帮他把几本厚重的专业书搬到书桌上去，又拿起一个相框，看了看。
相框里是两个少年的合影，大概是高中时候拍的。背景是学校的篮球场，穿着蓝白色校服的黎贺森搂着季以温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季以温站在他旁边，微微低着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温柔。
“这张照片你还带着呢？”黎贺森扬了扬手里的相框，语气里带着点意外。
季以温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很平静：“嗯，随手放进去的。”
其实不是随手。这张照片，是他偷偷从家里相册里翻出来的，洗了一张带在身边。照片里的黎贺森，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是他整个青春里，最耀眼的存在。
“拍得还行，把我拍挺帅的。”黎贺森自恋地说了一句，把相框放回桌上，摆好，“你的东西也不多嘛，几下就收拾完了。”
“嗯，没带太多。”季以温说着，最后检查了一下，确认没落下什么。
“那走吧，去我宿舍看看。”黎贺森提议道。
“好。”季以温跟林溪和那个戴眼镜的室友打了声招呼，“我先跟我朋友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好的，拜拜！”林溪笑着挥手。
两人离开文苑三号楼，往北苑走去。北苑离文苑稍微远一点，中间隔着一个大操场。黎贺森显然对这一带更熟悉，走得飞快。
“我们宿舍那几个估计也到了，”黎贺森一边走，一边说，“早上我爸的司机送行李过来，说有个家伙比我还早到。”
“是吗？”季以温应着。
“嗯，听说是跟我一个系的，叫生淮行，”黎贺森挠了挠头，“名字挺特别的，不知道人怎么样。”
说话间，到了北苑五号楼。这栋楼明显比文苑三号楼更有“活力”，楼底下三三两两地站着不少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有的手里还抱着篮球，大声说笑打闹着。
黎贺森显然很适应这种氛围，跟好几个打招呼的人笑着回应。
到了三楼301室，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所以说，那家伙就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厉害，真打起来，不堪一击。”
黎贺森推开门，扬声道：“谁是绣花枕头啊？”
宿舍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靠窗的书桌前，坐着一个男生。他转过身来，挑了挑眉，看向门口。
那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露出一张轮廓很深的脸，眼睛很亮，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他的眼神在黎贺森身上打了个转，然后落在了他身后的季以温身上，停留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
“哦？正主回来了？”
他站起身，个子也挺高，比黎贺森稍微矮一点点，但气质完全不同。如果说黎贺森是阳光开朗的大男孩，那这个男生就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像只慵懒又敏锐的猫。
“你就是黎贺森？”男生问，语气算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冷淡。
“是我，”黎贺森点点头，“你是生淮行？”
“嗯。”生淮行应了一声，目光又在季以温身上扫了一圈，带着点探究，“这位是？”
“他是季以温，我发小，文学院的，”黎贺森介绍道，然后对季以温说，“这就是生淮行，我室友。”
“你好，生淮行。”季以温礼貌地打招呼。
“你好，季以温。”生淮行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点什么，“早就听说黎贺森有个形影不离的发小，今天总算见着真人了。果然……跟他说的不太一样。”
黎贺森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他了？”
生淮行挑眉：“没说过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他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指了指另外两个空着的床铺，“另外两个室友估计晚点到，一个去领材料了，一个说家里有事，下午才能来。”
“行吧。”黎贺森应着，开始打量自己的床铺。他的床位在靠门的上铺，行李果然己经送来了，几个大箱子堆在床底下。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到的？”黎贺森说着，就开始动手拆箱子。
“也不算，还有两个没来呢。”生淮行说着，靠在自己的书桌边，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黎贺森手忙脚乱地翻箱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很自然地帮黎贺森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叠好的季以温。
“我说，黎贺森，”生淮行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戏谑，“你这发小，对你也太好了点吧？跟个小保姆似的。”
黎贺森正跟一个顽固的包装带较劲，闻言头也没抬地说：“那当然，我们俩谁跟谁啊。从小他就惯着我，我妈都说，没季以温看着我，我估计早就把自己弄丢了。”
季以温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
黎贺森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坦荡，“发小”、“兄弟”，这些词像一层透明的薄膜，把他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牢牢地隔绝在里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熟悉的酸涩，继续低头叠衣服，声音平静无波：“别听他瞎说，他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得了吧，”黎贺森终于拆开了包装带，首起身，抹了把汗，“上次在他家住，我找个袜子都找不着，最后还是你给我从床底下翻出来的。”
生淮行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神里的探究也更浓了。他没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季以温没再接话，默默地把叠好的衣服放进黎贺森的衣柜里。黎贺森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整理他那些宝贝的运动器材和球鞋。
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翻动东西的窸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季以温看着黎贺森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很复杂的情绪。
新的大学，新的环境，新的室友。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他和黎贺森，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熟稔自然。
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了。
比如生淮行那带着探究的目光，比如他自己心里那越来越难以掩饰的、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的矛盾。
他不知道这份小心翼翼守护的暗恋，能在这崭新的环境里维持多久。也不知道，他和黎贺森之间，这份名为“兄弟”的情谊，最终会走向何方。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黎贺森忽然转过身，看到季以温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又有些放空，就走过去，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想什么呢？又发呆。”黎贺森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走了，不是说晚上带你去吃烧烤吗？再不走，去晚了就得排队了。”
温热的触感再次传来，季以温抬起头，撞进黎贺森那双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那一刻，所有的不安和犹豫，似乎都被这双眼睛里的光暂时驱散了。
季以温弯了弯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现在，他们还能像这样，并肩走在初秋的阳光下，说着晚上要去吃什么。
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跟在黎贺森身后，走出301宿舍，走出北苑五号楼。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季以温看着地上那两道靠近的影子，心里默默地想：
黎贺森，我的大学，好像因为有你在，变得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只是这份藏在心底的喜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让你知道。
或者，永远不让你知道，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也可以。
他不知道，在他低头看着影子，心绪翻涌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黎贺森，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习惯性的在意。
“快点跟上，季以温！磨磨蹭蹭的！”
“……来了。”
季以温加快脚步，追上他。
两道身影，在初秋的阳光下，慢慢走远，融入了这热闹喧嚣的校园里，开启了属于他们的，漫长而又充满未知的大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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