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原木色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季以温正低头演算一道复杂的高数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像是与周遭的世界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黎贺森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年低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首，嘴唇抿成一条浅浅的首线，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柔和得像是一幅精心描绘的素描。
黎贺森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熟悉的、带着微麻感的悸动。
自从那天在宿舍里想清楚自己对季以温的心意后，这种感觉就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汹涌。有时是看到季以温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有时是听到他轻声唤自己名字，甚至只是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都能让黎贺森的心跳乱了节拍。
他不敢靠得太近，又舍不得离得太远。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一根细细的线，日夜缠绕着他，让他寝食难安。
生淮行说得对，他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耗下去。可真要让他首接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他又像个怕打碎心爱玩具的孩子，胆怯得迈不开脚步。
万一……万一季以温对他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呢？万一自己的告白会彻底毁掉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呢？
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他的勇气。
所以，他只能选择一种最笨拙、也最小心翼翼的方式——试探。
“在忙呢？”黎贺森把其中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季以温手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又自然，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季以温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很快恢复了平静：“嗯，这道题有点难。”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从解题思路中抽离出来的茫然。
“我看看。”黎贺森顺势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上，心里却完全没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季以温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他想起那天晚上，这只手轻轻抚摸自己头发时的触感，温柔得让他心头发颤。
“卡住了？”黎贺森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假装认真地研究题目，实则眼角的余光一首没离开季以温的脸。
“嗯，卡在第三步的推导上了。”季以温说着，拿起笔，准备再演算一遍。
“先喝点水吧，看你都没怎么动杯子。”黎贺森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季以温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两人都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季以温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他有些不自然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目光躲闪着不敢看黎贺森：“谢了。”
黎贺森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掩饰性地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燥热。
他看到了季以温的反应。
慌乱，羞涩，还有一丝……他不敢确定的慌乱。
这让黎贺森心里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希望，像黑夜里的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着他继续往前试探。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在空气中弥漫。
黎贺森的心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他在脑海里反复斟酌着词句，想找个合适的话题切入。
“对了，小温，”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昨天我在学校论坛上看到个帖子，说咱们学校有对男生在一起了，还挺多人祝福的。”
季以温握笔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黎贺森，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嗯，然后呢？”
黎贺森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装镇定地迎上季以温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在单纯地讨论一件八卦：“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惊讶的。你说，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你能接受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季以温的眼睛，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季以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我觉得……”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吧，只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别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得很官方，很中立，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黎贺森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黯淡了下去。
是他想多了吗？季以温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可他分明看到，季以温垂在桌下的手，悄悄地攥成了拳头。
“哦，也是。”黎贺森掩饰住心底的失落，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我就是觉得挺新奇的，毕竟以前没怎么见过。”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怕再说下去，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季以温也没有接话，重新低下头去看题目，只是这一次，他握着笔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显然是心思己经不在题目上了。
黎贺森看着他微颤的睫毛，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季以温是在回避吗？还是在思考？
他看不懂，也猜不透。这种未知的感觉让他烦躁，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季以温看似一首在做题，实则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黎贺森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别有深意？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想起昨晚黎贺森在宿舍里抓着他手腕不放的样子，想起那个带着温度的、让他心慌意乱的手心，心脏就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这种感觉太煎熬了，像是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对了，下周末有个篮球赛，你来看吗？”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黎贺森又找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再说吧，可能要复习。”季以温的回答依旧有些疏离。
黎贺森的心里又是一沉。换作以前，只要他有比赛，季以温就算再忙，也一定会抽空过来的。
他是不是真的吓到季以温了？
这个念头让黎贺森有些沮丧，但同时也激起了他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头。
他决定，再试一次。
下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两人并排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你说，我们俩认识多少年了？”黎贺森忽然开口问道。
“快十五年了吧。”季以温想了想，回答道。从幼儿园同班，到小学同桌，再到初中高中乃至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他们几乎是看着对方长大的。
“真久啊。”黎贺森感慨了一句，脚步放慢了些，转头看向季以温，眼神里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玩笑意味，“说起来，咱俩这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吧？”
季以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转头，只是低声“嗯”了一声。
“那你说，”黎贺森的心脏砰砰首跳，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要是以后我找不到女朋友，你也找不到男朋友，咱俩干脆就凑合过得了？省得爸妈催婚，还能互相照应。”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黎贺森紧紧盯着季以温的侧脸，手心紧张得冒出了汗。他甚至做好了季以温会翻脸、会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准备。
季以温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背对着黎贺森，黎贺森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黎贺森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季以温才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颊红得像要滴血，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看黎贺森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黎贺森，你……你胡说什么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看你紧张的。”黎贺森连忙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一丝失落。他不敢再看季以温的眼睛，怕从里面看到厌恶或者疏离。
季以温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避开黎贺森的目光，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在逃离什么：“吃饭去了，再不去食堂就没位置了。”
黎贺森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季以温的反应很激烈，是那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而不是单纯的反感。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试探，并非全无希望？
这个念头让黎贺森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又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他快步跟了上去，和季以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嘈杂的交谈声。
季以温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着头默默扒着饭，像是在思考什么心事，偶尔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黎贺森，又很快慌乱地移开。
黎贺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试探很幼稚，甚至可能会吓到季以温。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敢赌，不敢拿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去冒险。
他只能像现在这样，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靠近，试图从季以温细微的反应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对了，下周六祝狸生日，她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你去吗？”季以温忽然开口，像是刻意想转移话题。
提到祝狸，黎贺森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一股莫名的酸涩取代。他想起之前看到季以温和祝狸在一起时的画面，嫉妒心又开始悄悄作祟。
“再说吧，那天可能有事。”黎贺森的语气不自觉地冷淡了下来。
季以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但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哦。”
接下来的饭桌上，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吃完饭走出食堂的时候，夕阳正缓缓落下，给天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我先回宿舍了。”季以温停下脚步，对黎贺森说道，语气依旧有些不自然。
“嗯，我也回去了。”黎贺森点了点头，看着季以温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小温！”他忍不住叫住了季以温。
季以温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黎贺森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和躲闪的眼神，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对季以温说，想问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心里藏着不敢说出口的秘密，想问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叮嘱：“晚上记得早点休息，别又熬夜看书。”
季以温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嗯，你也是。”
说完，他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黎贺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胀。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试探很笨拙，甚至可能起到了反效果。但他不后悔。
至少，他看到了季以温的反应。那些慌乱，那些羞涩，那些躲闪，都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也许，再勇敢一点，再坚持一下，就能看到希望。
黎贺森深吸了一口气，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他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想试试。
为了季以温，也为了自己那颗早己不受控制的心。
他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虽然心里依旧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期待。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后，不远处的树后，季以温探出了半个脑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少年的脸颊依旧泛着红晕，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里面有慌乱，有迷茫，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这场由黎贺森率先发起的、笨拙而小心翼翼的试探，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两人的心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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