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暴雨夜的入侵,像一道深刻的刻痕,狠狠烙在了苏晚心头最隐秘的地方。那个被强行闯入、被冰冷审视的狭小空间,不再是能让她卸下疲惫的港湾,反而变成了屈辱和不安的象征。每次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推开门,陈默高大身影堵在门口、目光如同巡视领地般扫过她每一寸私密空间的画面,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她开始刻意延长待在医院的时间,用更多的手术、更厚的病历、更晚的值班来填满自己,首到累得几乎睁不开眼,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去,倒头就睡,不给回忆留任何缝隙。她像一只受惊的鸟,惊惶地竖起全身的羽毛,警惕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那个名字——陈默。
然而,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总会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不容拒绝的方式,重新闯入她的世界。
这天下午,苏晚刚结束一台漫长的心包剥离手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疲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闭着眼睛,用冷水拍打着脸颊,试图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倦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疲惫地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短信。发信人是一串没有存储的号码,但那串数字,却在她心头激起一阵冰冷的涟漪——是周扬。
短信内容简洁得近乎公式化:
「苏医生您好,陈总为感谢您对陈老先生的专业救治和悉心关照,诚邀您今晚共进晚餐。地点:云顶餐厅。晚七点,周扬会准时在医院西门接您。请务必赏光。」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通知。如同上级对下级的指令。
“感谢”?“务必赏光”?
苏晚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指尖冰凉。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涌了上来。她几乎想立刻回拨过去,用最冰冷的声音拒绝。然而,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她想起了护士长王姐那带着敬畏的眼神,想起了刘医生仓皇逃离的背影,想起了整个科室那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的氛围。那句“后果自负”的冰冷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拒绝他?在这个他用权势为她“澄清”了流言、却又无形中将她推上更孤立位置之后?她毫不怀疑,她的拒绝,会带来怎样不可预测的“后果”。也许对她个人而言只是难堪,但会不会波及她的工作?她的病人?她赌不起。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屈辱再次攫住了她。她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他划定的牢笼里,连说“不”的权利都如此奢侈。
最终,她只是用力地闭了闭眼,将手机塞回口袋,没有回复。沉默,成了她唯一能维持的、微弱的抵抗姿态。
傍晚六点五十分,医院西门。
夕阳的余晖给忙碌了一天的医院镀上了一层疲惫的金色。苏晚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淡蓝色棉质连衣裙,外面套着那件薄薄的针织开衫。她没有刻意打扮,素面朝天,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她站在西门旁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树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干净的帆布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开衫的下摆,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后、努力挺立却依旧脆弱的植物。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在夕阳下泛着冷硬光泽的宾利慕尚,如同蛰伏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滑行到她面前,稳稳停下。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
周扬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出现在车窗后。“苏医生,请上车。”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苏晚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树叶的清香涌入肺腑,却无法缓解胸口的沉闷。她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真皮座椅柔软舒适,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清冽香气——那是陈默惯用的香氛味道。这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拉回那个雨夜,那个被禁锢的怀抱,那个充满侵略性的宣告……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紧紧贴着另一侧的车门,尽可能拉开与驾驶座后那个空位的距离。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傍晚的车流。周扬专注地开着车,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苏晚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霓虹初上,车水马龙,繁华喧嚣却与她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押解的囚犯,正被送往一个未知的刑场。
车子驶离了市区,向着城市东郊地势较高的区域驶去。周围的建筑渐渐稀疏,绿意增多。最终,车子沿着一条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停在了一座造型极其现代、如同展翅白鸟般栖息在山崖顶端的建筑前。
云顶餐厅。
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仿佛悬于云端。门前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和宽阔的观景平台,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灯火初上的城市,如同铺开了一幅流动的星河画卷。
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早己恭敬地等候在车旁,为苏晚拉开车门。微凉的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却驱不散苏晚心头的沉重。她跟在侍者身后,走进那扇沉重的、光可鉴人的旋转玻璃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十几米的穹顶垂落,折射出万千星辰般的光芒。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整个空间奢华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悠扬的古典钢琴曲、顶级雪茄的醇厚以及各种昂贵香水交织而成的、难以形容的馥郁气息。穿着华服的男女低声谈笑,举止优雅,侍者们如同无声的幽灵,托着银盘穿梭其间。
苏晚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和帆布鞋,在这片极致的奢华里,显得如此突兀和格格不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和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无形的芒刺。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下颌微微抬起,试图用那点可怜的倔强来抵御这巨大的环境落差带来的不安和难堪。
侍者引着她穿过大厅,走向深处一个更为私密的区域。那里有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面就是悬崖边缘的无边泳池和浩瀚的城市夜景。
然后,她看到了他。
陈默。
他坐在一张视野最佳的餐桌旁,背对着入口的方向,面朝着落地窗外那幅璀璨流动的星河画卷。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深黑色西装,里面是熨帖的纯白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刻板,却多了几分慵懒的贵气和掌控一切的从容。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也柔和了他身上惯有的那份冷硬。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缓缓转过头。
目光穿透奢靡的空气,精准地落在了苏晚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雨夜里的暴怒,不再是入侵公寓时的审视,甚至不再是医院走廊里的冰冷命令。它变得深沉、平静,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如同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他看着她穿着那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淡蓝色裙子,看着她脸上未施粉黛的疲惫和一丝强装的镇定,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
没有惊讶,没有不满,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仿佛她的出现,她的穿着,她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动作随意,却带着天生的命令感。
侍者为苏晚拉开椅子。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有些僵硬的腿,走到他对面坐下。柔软的丝绒座椅包裹着她,却无法带来半分放松。她与陈默之间隔着宽大的、铺着洁白桌布和精致餐具的餐桌,桌面中央摆放着一小瓶盛放的、散发着幽香的白色铃兰。这距离似乎安全,却又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这里视野不错。”陈默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大提琴的低音弦在奢华的背景音乐中拨动。他拿起桌上醒酒器里深红色的液体,姿态优雅地往两个水晶高脚杯中各倒了少许,动作娴熟流畅。“试试?82年的Lafite,醒得刚好。”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苏晚面前。深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苏晚看着那杯价值可能抵得上她几个月房租的红酒,没有动。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脸上,看着他被灯光柔和了棱角却依旧深邃迫人的五官,看着他眼中那份平静下涌动的、让她心悸的暗流。
“陈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努力维持着平静和距离感,“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想,我们之间,实在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谢意。陈老先生的康复,是我的职责所在。”
她顿了顿,迎视着他沉静的目光,鼓起勇气,清晰地吐出后半句:“这顿饭,太贵重了。我们之间,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
“划清界限比较好。”
苏晚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云顶餐厅里流淌的钢琴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
陈默拿着醒酒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红色的酒液在晶莹的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他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脸上。那目光不再是雨夜里的暴怒,也不是公寓入侵时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夕死寂的海面。
他放下醒酒器,水晶底座与光洁的桌面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
“划清界限?”他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带着一丝玩味,却毫无温度。“苏医生,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划得清吗?”
他的视线扫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与这金碧辉煌的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淡蓝色棉布裙,扫过她未施粉黛、透着浓浓倦意却依旧干净得惊人的脸庞,最后停留在她那双清澈、此刻却写满戒备和疏离的眼睛上。
“那把伞还在你衣柜里,”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敲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那顿午饭的味道,你应该还记得。还有那晚的雨……”他微微停顿,目光在她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继续道,“以及你现在的……‘感谢宴’。苏晚,我们之间的界限,早就不存在了。”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水晶杯,姿态优雅地轻轻晃了晃,深红色的酒液如同流动的宝石。“不是你想划,就能划掉的。”他抿了一口,深邃的眼眸隔着杯沿,牢牢锁住她,“就像这杯酒,沾了唇,味道就留下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像一把无形的锁,将她牢牢锁死。她看着他那张在璀璨灯光下俊美得近乎锋利的脸,看着他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掌控感,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是啊,从那个雨天开始,主动权就从未在她手里。她所有的挣扎和抗拒,在他绝对的力量和权势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侍者无声地呈上开胃菜,精致的摆盘如同艺术品。苏晚却毫无食欲,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她沉默着,没有去碰面前那杯昂贵的红酒,也没有动餐具。
陈默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和抗拒。他拿起刀叉,动作从容优雅地切割着盘中的鹅肝,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尝尝这个,”他将一小块处理好的鹅肝放到苏晚面前的小碟子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这里的鹅肝处理得不错,入口即化,不会腻。”
苏晚看着碟子里那块细腻油润的食物,没有动。
陈默也不催促,自顾自地用餐,姿态放松。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河。这氛围本该是浪漫而旖旎的,却因为苏晚的僵硬和沉默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陈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目光似乎透过苏晚,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可没你这么……规矩。”他嘴角勾起一个略显痞气的弧度,与此刻西装革履的精英形象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在军区大院里,带着一群半大小子,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被警卫员追得满大院跑是常事。”他叉起一块食物送入口中,动作随意,眼神里却掠过一丝属于少年时代的桀骜不驯。“后来大一点,觉得没意思了,就跑去边境线,跟着运输队跑车。见过戈壁滩上能把人烤化的太阳,也遇到过沙暴,车差点被埋了。那时候,命好像不是自己的,就图个痛快,图个自由自在。”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寥寥数语勾勒出的画面,却充满了野性与不羁。苏晚有些怔忡地看着他。她很难将眼前这个在顶级餐厅里从容用餐、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气场迫人的男人,和那个爬树掏鸟窝、在边境线上亡命跑车的少年联系起来。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痞气和此刻的优雅,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神秘感。
“后来呢?”苏晚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问完才惊觉,自己竟然被他带入了他的节奏。
陈默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后来?”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后来觉得光图痛快没意思了。有些东西,得攥在自己手里才行。”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晚脸上,那眼神锐利而首接,“比如,看上了什么。”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苏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刚升起的那点对他过往经历的好奇瞬间被警惕取代。她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拿起叉子,机械地戳着碟子里那块早己凉透的鹅肝。细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丝毫滋味,只有一股冰冷的苦涩。
接下来的主菜、甜品,苏晚都吃得如同嚼蜡。陈默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享受美食,他偶尔会点评一两句菜式,更多的时候是姿态闲适地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或者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穿透力的审视。那目光让她如坐针毡,仿佛连灵魂都被他剥开来看。
晚餐终于在一种漫长而窒息的氛围中结束。
车子再次驶入夜色。周扬沉默地驾驶着,车厢内一片寂静。苏晚依旧紧贴着车门坐着,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内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陈默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
当车子驶入苏晚熟悉的、灯光昏暗的老旧街区时,那股压抑了一整晚的紧张感才稍稍松懈。终于要结束了。
车子在那栋熟悉的、外墙斑驳的六层小楼前缓缓停下。楼道口那盏时亮时灭的声控灯,如同苏晚此刻的心情,明灭不定。
苏晚几乎是立刻就去拉车门把手。
“等等。”陈默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
苏晚的动作僵住,心再次提了起来。她紧张地回头看向他。
陈默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那栋破旧的小楼,昏暗的光线下,他深邃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落在苏晚脸上。
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看着苏晚眼中尚未褪去的警惕和那一丝终于要解脱的放松,看着她被昏暗光线柔化的、依旧干净得不可思议的脸庞。
“苏晚。”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错辩的认真和……宣告的意味。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强大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瞬间逼近,将苏晚牢牢笼罩在狭小的后座空间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苏晚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红酒醇香。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狩猎般的专注,牢牢地锁住她微微睁大的、带着惊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她的耳膜,也砸近她猝不及防的心底:
“我对你,很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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