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意志为尺
那不是歌声，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圣咏。
高亢、清亮、连绵不绝的金属嗡鸣，彻底取代了之前那野蛮的咆哮与嘶吼，成为这片雪夜废墟之上唯一的主宰。
它像一根无形的、烧得通红的钢针，刺破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为这群衣衫褴褛的造物主，献上了最华丽的赞歌。
一缕樱桃般红亮的金属屑，正从黑色的刀锋下源源不断地诞生。
它不再是之前那般断断续续的碎屑，而是一条完整的、带着优美螺旋弧线的缎带。
它在空中短暂地舒展着自己滚烫的躯体，随即坠落在冰冷的工字钢上，瞬间冷却成一圈黯淡的蓝色，仿佛一条刚刚死去的小蛇，残留着生命最后的余温。
美。
一种残酷而壮烈的、独属于工业造物的美。
然而，创造这美丽的代价，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极限痛苦。
那台洪荒车床的基座上，此刻正“长”满了人。
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以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体与这台疯狂震动的机器强行融为了一体。
他们是配重块，是减震器，是这台简陋造物最不可或缺、也是最卑微的零件。
江卫国站在最前端，双脚如同扎根在钢铁之中。
那股足以撼动吨位级钢梁的恐怖震动，正通过工字钢，毫无保留地传导进他的身体。
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这高频的颤抖中错了位，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他没有动，眼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旋转的工件与进击的刀锋，如同一个最虔诚的殉道者，用自己的肉身，为这新生的神只献上祭品。
孟山像一头被钉在山巅的巨熊，庞大的身躯死死压住飞轮的轴承座。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棉袄，又在刺骨的寒风中结成了薄冰。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可他只是咬碎了后槽牙，将那股涌上喉头的腥甜，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更多的人，用肩膀、用后背、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抵住那些充当加固杠杆的撬棍。
撬棍的另一端顶着颤抖的刀架，将那股足以让刀锋弹开的反作用力，用最原始的方式强行抵消。
他们的肩胛骨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可没有人后退一步，甚至没有人发出一声呻吟。
在这场人与机器的角力中，痛苦是唯一的通行证。
时间，在这高亢的嗡鸣声中失去了意义。
一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最初的激动与狂热，早已被这酷刑般的折磨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疲惫。
有年轻的工人开始撑不住了，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晃动，眼神也渐渐涣散。
“撑住！”
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
是江卫国。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精准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谁他妈敢倒下，老子第一个把他扔进炉子里回火！”
这句恶狠狠的威胁，在此刻却比任何温言软语的鼓励都更有效。
那濒临崩溃的工人一个激灵，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烈的刺痛与满口的血腥味，强行将他那即将涣散的意识又重新拉了回来。
他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自己的肩膀更深地向撬棍抵了过去。
没有人是钢铁之躯。
但此刻，他们的意志，比钢铁更硬。
而路承舟，则是这支血肉军团的绝对大脑。
他站在机器的操控位，神情专注得近乎于冷酷。
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人，没有了寒冷，也没有了疲惫。
只剩下旋转的工件，进给的速度，以及那条不断延伸的、滚烫的金属屑。
他就像一位经验最丰富的外科医生，正在进行一场不允许有丝毫偏差的、切除肿瘤的手术。
他的双手稳如磐石，均匀地转动着进给手柄，保证着恒定的切削量。
他的耳朵则像最精密的传感器，仔细分辨着那嗡鸣声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嗡――”突然，那清亮的歌声中，夹杂进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滞涩的杂音。
路承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停！”
他果断地吼道。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被儿女冻死后，窝囊老爹重生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没有立刻停机，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反向转动手柄，让刀架后退，脱离了与工件的接触。
随后，才示意工人关闭引擎。
机器停下，那股恐怖的震动骤然消失。
基座上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瞬间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群溺水者重回岸边。
“怎么了？路总工？”
张师傅踉跄着走上前，声音嘶哑地问。
路承舟没有回答，他拿起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擦去“黑刀”刀锋上的铁屑，凑到灯下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他用指甲在刃口上轻轻一划。
“刀钝了。”
他得出了结论，语气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高强度的连续切削，让刃口产生了肉眼看不见的磨损。继续下去，只会崩刃。”
绝望，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涌上众人的心头。
费尽心机，牺牲至此，难道最终还是要功亏一篑？
“磨刀石！”
路承舟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众人的表情，只是冷冷地伸出手。
张师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工具箱里翻出了一块最细腻的、巴掌大小的油石，递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路承舟会将刀头拆下来，进行仔细的打磨。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再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路承舟一手拿着油石，另一只手扶着刀架，就这么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直接在刀架上，开始对那枚黑色的刀锋进行修整。
他没有用任何量具，甚至没有去仔细观察角度。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
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指尖与油石的接触面上。
他能感受到油石每一次划过刃口的触感，能感受到那微米级别的、金属晶格被重新修正时的细微阻力。
他的身体，他的经验，他的灵魂，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把无形的、绝对精准的尺。
意志，就是他的量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近乎于神迹的一幕。
终于，路承舟睁开了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于神性的光彩。
“继续。”
他吐出两个字，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工人们默默地对视一眼，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爬上那冰冷的基座，再一次，将自己的血肉与钢铁融为一体。
“启动！”
引擎的咆哮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当黑色的刀锋再次接触到旋转的钢轴时，那道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亮、更加悦耳、更加充满力量！
再没有任何停顿。
再没有任何意外。
路承舟以一种近乎于完美的节奏，操控着刀锋，在那根坚硬的合金钢上，雕刻着属于他们的胜利。
当最后一刀走完，当那根原本粗糙的、带着锻造痕迹的销轴，变成了一根表面光滑如镜、尺寸精准无比的全新零件时，东方的天际，恰好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黎明，到了。
引擎熄火。
整个世界，终于归于寂静。
路承舟脱力般地靠在机器上，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握着那根冰冷的进给手柄。
而基座上的工人们，则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个接一个地滑落在地，甚至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就那么躺在冰冷的、沾满油污的地上，看着那灰白色的天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欢呼。
一场极致的消耗之后，是极致的虚脱。
江卫国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他走到那根刚刚诞生的、尚有余温的销轴旁，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它光滑的表面。
那上面，没有冰冷的机器编码，也没有完美的工业光泽。
那上面，烙印着几十个男人一夜的血与汗，淬炼着一群疯子不屈的、钢铁般的意志。
他转过身，看着那群东倒西歪、狼狈不堪的工人，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都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废墟，“活，还没干完。”
“把这颗新的心脏，给它装回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TNP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