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穿透了囚室单薄的墙壁,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易轩儿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背后的伤口,经过太医的诊治和几日的调养,似乎好了一些,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动就痛得撕心裂肺。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却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让她难以安睡。
负责看守她的婆子,每日按时送来汤药和简单的吃食。汤药很苦,吃食也难以下咽,但易轩儿都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亲眼看到陌勿生平安无事,还没有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没有……等到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转机。
可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这狭小阴暗的囚室,像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牢笼,将她牢牢困住。窗外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日月星辰,也看不到希望。
她时常会想起护国寺的那段时光。
那时的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跟着父亲去护国寺上香,远远地看着高台上那个白衣胜雪、宝相庄严的圣僧,心中充满了敬仰和懵懂的倾慕。
那时的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暖,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可现在,那些美好的记忆,都变成了刺向她心脏的利刃,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是多么的不堪和绝望。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易轩儿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用尽全力,才勉强止住咳嗽,胸口却依旧闷得发慌,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往常婆子送饭的脚步声。
很轻,很谨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易轩儿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是谁?
难道是……时餮祂又派人来了?
想到时餮祂那张妖冶而残忍的脸,想到他看向自己时那如同看待一件物品般的冰冷眼神,易轩儿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缩,将自己藏得更深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即将到来的未知。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没有敲门声,也没有说话声。
过了片刻,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似乎是被人从外面用特殊的手法打开了。
易轩儿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了进来,照亮了囚室中漂浮的尘埃。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是一个看起来十三西岁的小太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太监服,头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他的动作很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囚室,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床上的易轩儿身上。
“你……你是谁?”易轩儿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和虚弱,变得沙哑而微弱,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小太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飞快地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易轩儿的手中,然后才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姑娘,小人是……是鲁皇子殿下派来的。”
鲁皇子?
鲁笙箫?
易轩儿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又怎么敢派人来东厂的囚室里找她?
这太冒险了!
“殿……殿下?”易轩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他怎么会……”
“姑娘小声点!”小太监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小人长话短说。”
“殿下听说了姑娘的遭遇,心中十分焦急,却碍于九千岁的势力,不方便亲自前来,只能派小人偷偷送些东西过来。”
他指了指易轩儿手中的油纸包:“这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比太医院的药效好得多,姑娘快换上吧。”
易轩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入手温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药香。她能感觉到,这油纸包的分量不轻,里面绝不仅仅是金疮药那么简单。
“殿下还说,”小太监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姑娘受苦了。请姑娘放心,殿下绝不会坐视不管。”
“只是……只是九千岁势力庞大,殿下目前还不能与他正面抗衡,只能从长计议。”
“请姑娘务必保重身体,耐心等待。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救姑娘出去的!”
救她出去?
易轩儿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承诺,对于此刻身陷囹圄、绝望无助的她来说,无疑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光,一道足以让她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可是……
“太危险了……”易轩儿下意识地说道,“这里是东厂,到处都是九千岁的眼线。你们这样做,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
“为了姑娘,这点风险,不算什么。”小太监的语气,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殿下说了,姑娘是无辜的,不该受此磨难。他一定会尽力的。”
“对了,”小太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塞到易轩儿手中,“这是殿下让小人交给姑娘的。姑娘看完后,务必立刻销毁,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易轩儿接过纸条,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颤抖着。
“小人该走了。”小太监看了一眼门口,神色更加紧张,“姑娘多保重!小人会再找机会来看姑娘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飞快地转身,像进来时一样,从门缝中挤了出去,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传来锁被重新锁上的声音,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和黑暗。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易轩儿坐在床上,紧紧攥着手中的油纸包和纸条,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这一次,更多的是激动和难以置信。
她借着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果然不仅仅是金疮药。
除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里面装着散发着异香的药膏之外,还有几块糕点,一小包冰糖,甚至还有一小锭银子。
这些东西,对于曾经的易家大小姐来说,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此刻身陷囚室、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她来说,却无疑是雪中送炭。
尤其是那几块糕点和冰糖,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眼眶瞬间了。
鲁笙箫……
那个在护国寺远远见过一面的皇子,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皇子……
他竟然会冒险派人来救她?
易轩儿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将糕点和冰糖藏好,又将那锭银子贴身放好,然后拿起那个小瓷瓶,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让她精神一振。
这药的气味,比太医院送来的药要浓郁纯正得多,显然是难得的上品。
易轩儿的心中,又是一暖。
她将瓷瓶放在一边,然后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秀而有力,带着一种温润的气质,与鲁笙箫给人的感觉很像。
上面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轩儿姑娘安好。听闻姑娘遭遇,吾心甚痛。然时势艰难,暂不能施以援手,望姑娘海涵。善自珍重,静待时机。吾必不负所托。——鲁笙箫”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承诺,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尤其是最后那句“吾必不负所托”,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易轩儿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反复读着这几句话,眼眶越来越。
在这个人人自危、世态炎凉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记得她,关心她,愿意为她冒险……
这份恩情,她该如何报答?
易轩儿将纸条凑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撕碎,又放进嘴里,一点点咽了下去。
她不能留下任何证据,不能给鲁笙箫带来任何麻烦。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那个小瓷瓶,准备换药。
背后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她咬着牙,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身上的布条。
布条上,早己被脓血浸透,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当布条被解开,露出背后那片狰狞的伤口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依旧红肿不堪,有些地方甚至还在化脓,看起来触目惊心。
易轩儿颤抖着手指,将瓷瓶中的药膏倒在手心,然后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
清凉的药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传来一阵刺痛,但很快,就被一种舒适的清凉感所取代,之前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果然是好药!
易轩儿心中一喜,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换好药,重新用干净的布条缠好,她才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倒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
但奇怪的是,身体虽然依旧疼痛,心中却不像之前那样绝望了。
鲁笙箫的承诺,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或许她真的可以等到被救出去的那一天?
或许……她真的可以不用再受时餮祂的威胁和折磨?
甚至……或许她还可以想办法,报答鲁笙箫的恩情,帮助陌勿生也脱离苦海?
想到陌勿生,易轩儿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和愧疚。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时餮祂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更加为难他?
她下意识地侧耳倾听,想要听到一些来自听竹轩的声音。
距离太远了,中间还隔着重重院落和守卫,她什么也听不到。
但她能想象到,陌勿生此刻,一定也和她一样,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
“圣僧……”易轩儿低声呢喃着,眼中充满了担忧,“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等下去……”
“我们都会等到那一天的……一定会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给远方的陌勿生加油。
窗外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缝隙,洒在她苍白而稚嫩的脸上,映出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与此同时,东厂之外,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正缓缓行驶在回皇子府的路上。
车厢内,鲁笙箫端坐在软垫上,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刚才那个去给易轩儿送东西的小太监,此刻正垂着头,跪在他的面前,详细地汇报着刚才在囚室中的所见所闻。
“……回殿下,易姑娘看起来很虚弱,伤势似乎不轻,但精神还好。”
“她收到殿下的东西和纸条时,很激动,也很感激,还叮嘱小的要小心,说怕被九千岁的人发现。”
“小的按照殿下的吩咐,告诉她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去,让她耐心等待。她……她好像相信了。”
鲁笙箫听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很好。”他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做得不错。”
“赏。”
“谢殿下!”小太监连忙磕头谢恩,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鲁笙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小太监识趣地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车厢门口,掀帘而下,坐到了车夫旁边的位置。
车厢内,只剩下鲁笙箫一个人。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端起面前的棋盘,拿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易轩儿……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天真,善良,还带着一丝倔强。
最重要的是,她对陌勿生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而陌勿生,又是时餮祂势在必得的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
鲁笙箫的手指,轻轻着棋盘上的棋子,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救易轩儿。
一个罪臣之女,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但如果这个罪臣之女,能够成为他对付时餮祂的一枚棋子,那价值就完全不同了。
时餮祂把易轩儿当成牵制陌勿生的工具,那他就不妨把易轩儿,当成牵制时餮祂的工具。
送点药,送点吃的,说几句好听的承诺,就能让一个身处绝境的少女对自己感恩戴德,甚至不惜为自己所用。
这样划算的买卖,他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通过易轩儿,他还能间接地影响到陌勿生。
那个连饕餮祂都为之疯狂的圣僧……或许,也能成为他棋盘上的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
鲁笙箫拿起一枚白子,放在黑子旁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时餮祂啊时餮祂……”鲁笙箫低声呢喃着,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你以为把人牢牢抓在手里,就万事大吉了吗?”
“有些东西,抓得越紧,反而越容易从指缝中溜走。”
“我们……慢慢玩。”
马车继续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里,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搅动朝局的阴谋。
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在囚室中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少女,己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场阴谋中,一枚至关重要,却也无比危险的棋子。
***听竹轩内。
陌勿生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
雨停了,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更浓了。
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易轩儿的消息。
那个小太监送来的晚膳,依旧简单得可怜,一碟咸菜,一碗稀粥,连一点荤腥都没有。
他没有胃口,只是勉强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筷子。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易轩儿囚室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担忧。
己经第西天了。
她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
“圣僧,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负责收拾碗筷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陌勿生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下去吧。”
小太监不敢多言,收拾好碗筷,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陌勿生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缺的月亮,眼神空洞。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抄写经文?
那己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习惯,无法再给内心带来任何平静。
反抗时餮祂?
他连自己的自由都无法掌控,又何谈反抗?
向饕餮祂求情?
他己经低下过一次头了,那一次的屈辱,至今还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煎熬。
可一想到易轩儿可能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甚至可能己经……
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阿弥陀佛……”
陌勿生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佛号,声音沙哑而微弱。
佛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
如果你真的慈悲……
就请保佑那个无辜的孩子吧……
哪怕……哪怕要我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洒在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映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不知道,他所祈祷的“代价”,或许很快,就要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在他的身上了。
而那个他日夜牵挂的少女,此刻正抱着一丝虚幻的希望,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命运的丝线,在不知不觉中,己经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朝着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方向,缓缓延伸。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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