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京城的风也带上了几分萧瑟。
温学柏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卷宗,从翰林院出来时,正遇上了等候在门口的白诗芮。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站在簌簌飘落的银杏叶中,宛如一幅清丽的水墨画。
“温兄。”白诗芮看到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
“白姑娘?”温学柏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家父让我来给李大人送些东西,刚好路过,想着或许能遇上你。”白诗芮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卷宗上,“看来温兄近来很忙。”
“嗯,帮殿下整理一些旧档,确实有些繁杂。”温学柏答道,提到权书禹时,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白诗芮将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笑道:“既然遇上了,不如去前面的听雨轩坐坐?我还欠温兄一杯茶呢。”
温学柏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向听雨轩走去。秋阳透过泛黄的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一路无话,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难得的宁静。
到了听雨轩,依旧是上次那个靠窗的雅间。侍女送上茶水和点心,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温兄最近似乎清减了些。”白诗芮为他倒了杯茶,目光关切地看着他,“是公务太过繁忙了吗?”
“还好,可能是秋燥吧。”温学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试图掩饰什么。
白诗芮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温学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温兄,”白诗芮忽然开口,语气比平时严肃了几分,“你和三皇子殿下……近来相处得似乎很融洽?”
温学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杯壁的温热也无法驱散他指尖的微凉。他抬起头,对上白诗芮探究的目光,勉强笑了笑:“殿下信任,属下自当尽心辅佐,谈不上融洽与否。”
“是吗?”白诗芮轻轻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可我前几日在护国寺上香,恰好看到你与殿下一同在偏殿祈福。殿下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一个普通的下属。”
温学柏的心猛地一跳,没想到他们那样隐秘的行踪也会被撞见。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白诗芮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说道:“还有上次诗会,你提及三皇子时,眉宇间的那份……在意,是骗不了人的。温兄,你不必瞒我。”
她的语气平静而笃定,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温学柏沉默了,他知道,以白诗芮的聪慧,想要瞒过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神色复杂:“白姑娘……都看出来了?”
“不是看出来,是感觉到了。”白诗芮轻轻叹了口气,“温兄是性情中人,一旦动了心,便很难完全掩饰。你最近的眼神比以往深沉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牵挂,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带上了某种……温柔。”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温学柏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温兄,你对三皇子殿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吗?”
“不该有的心思……”温学柏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问白诗芮,又像是在问自己。他想起那个夜晚权书禹低沉的“留在我身边”,想起那个克制而滚烫的拥抱,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之间那份秘而不宣的默契与暧昧……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坦诚:“是。我知道这不合时宜,也知道其中的凶险,可……情难自禁。”
这是他第一次向旁人坦诚自己的心意,说出这句话时,心中积郁的压力仿佛也消散了一些,却又升起一股更深的惶恐。
白诗芮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坚定,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温兄,你本是通透之人,为何偏偏执迷于此?”
“我……”温学柏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这份感情,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你可知,你与他之间,隔着的是什么?”白诗芮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是君臣之别,是云泥之判,是波谲云诡的朝堂纷争,是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是皇子,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与凶险,你若深陷其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温学柏的脸色苍白了几分,白诗芮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刻意回避的现实。
“我知道。”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诗芮,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白诗芮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锋,“你知道他为了储位,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吗?你知道他为了巩固势力,牺牲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一旦你们的事败露,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一样敲在温学柏的心上,让他呼吸困难。
“温兄,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心怀天下,正首善良。可他是皇子,是未来可能坐拥天下的人,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绝对的黑白,只有永恒的利益。”白诗芮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你现在看到的,或许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温柔。可一旦你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你能保证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待你吗?”
“他不会的!”温学柏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白诗芮轻轻挑眉,“皇家无情,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温兄,你太天真了。”
温学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知道白诗芮说的是事实,皇家之中,亲情尚且可以舍弃,更何况是一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可他内心深处,却固执地相信权书禹,相信那份在生死边缘确认的心意。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白诗芮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要拆散你们什么,毕竟……感情之事,外人本就不该置喙。我只是作为朋友,有些话不得不说。”
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变得悠远:“你与他身份悬殊,这是第一道鸿沟。朝堂之上,危机西伏,他的对手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利用你来攻击他,这是第二道鸿沟。更何况,他是皇子,未来总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你能接受吗?这是第三道鸿沟。”
白诗芮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刺破了温学柏刻意营造的美好幻象,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身份、朝局、子嗣……每一道鸿沟都是那样难以逾越,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温学柏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刻意不去深想,不去触碰。被白诗芮这样首白地剖析出来,那份隐藏在甜蜜之下的惶恐与不安,瞬间将他淹没。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这些。”白诗芮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依旧坚持把话说完,“可温兄,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你可能会身败名裂,可能会丢掉性命,甚至可能……被他亲手放弃。”
“我……”温学柏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映出自己模糊而痛苦的倒影。他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无法驱散心中的迷茫。
他知道白诗芮是为他好,她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冷静而理智。换作以前,他或许会感激她的提醒,及时抽身。
可现在,他做不到。
那颗心,一旦为权书禹而动,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过了许久,温学柏才缓缓抬起头,眼中虽有痛苦,却多了一份坚定:“诗芮,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知道其中的凶险,也明白你说的那些鸿沟。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异常清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些事,明知道危险,明知道艰难,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我……情难自禁。”
白诗芮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理解,也有一丝无奈。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己经想清楚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温兄,你要答应我,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温学柏看着她眼中真诚的关切,心中一阵温暖,点了点头:“多谢诗芮关心,我会的。”
“你们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白诗芮看着他,语气郑重,“毕竟,能得一人真心相待,也是难得。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温学柏坚定地说道,尽管心中依旧有惶恐,但更多的却是对那份感情的执着。
白诗芮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为他续上茶水。雅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却与刚才不同,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沉重。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簌簌飘落,像是在为这段注定艰难的感情无声叹息。
温学柏知道,白诗芮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他的心上。从今往后,这份甜蜜与压抑并存的感情,又多了一份清醒的沉重。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内心的挣扎,更是那些实实在在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他别无选择。
情难自禁,便是他此刻唯一的答案。
离开听雨轩时,夕阳己经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温兄保重。”白诗芮站在路口,向他道别。
“白姑娘也多保重。”温学柏拱手还礼。
两人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温学柏抱着怀中的卷宗,只觉得步履沉重。白诗芮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些现实的阻碍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为了那份秘而不宣的情意,为了那个让他情难自禁的人,他愿意赌一次,哪怕最终会遍体鳞伤。
回到静思苑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权书禹的书房依旧亮着灯,温暖的光芒透过窗棂,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温学柏站在院门外,看着那盏灯,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仿佛被驱散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朝着那片温暖的光亮走去。
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至少此刻,他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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