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
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叩击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御书房内，权书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宫墙，眉头紧锁。
三日后，便是夏至。按照祖制，他需亲自前往京郊的天坛祭天，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本是寻常的仪式，可不知为何，权书禹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陛下，靖王殿下求见。”秦忠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权书禹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皇叔？他怎么来了？”
靖王权书恒，是先帝的幼弟，也是权书禹的叔父。他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在权书禹登基的过程中，虽未立下赫赫战功，却也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帮他稳定了不少宗室的人心。权书禹对这位皇叔，一向敬重且信任。
“让他进来。”
靖王走进御书房，身上带着一身湿气。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常服，面容清癯，眼神温和，看起来与世无争。
“臣弟参见陛下。”靖王躬身行礼。
“皇叔免礼。”权书禹示意他坐下，“这么大的雨，皇叔有何事？”
靖王坐下，接过秦忠递来的热茶，暖了暖手，才缓缓道：“陛下，臣弟是来问问祭天的准备情况。三日后的祭天，事关重大，臣弟担心……”
“皇叔放心，一切都己准备妥当。”权书禹道，“京畿防务由皇叔掌管，朕很放心。”
这便是权书禹对靖王最大的信任——将京畿防务这等重中之重的差事，交在了他手中。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笑道：“陛下信任臣弟，臣弟定当尽心竭力，确保陛下此行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问道：“陛下离京期间，朝政之事，打算交由谁打理？”
“朕己命柳丞相和温侍郎共同署理。”权书禹道，“柳丞相老成持重，温侍郎精明能干，两人相辅相成，朕很放心。”
提到温学柏，靖王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变，笑道：“温侍郎确实是个人才，只是……毕竟年轻，又是寒门出身，恐难服众啊。”
“皇叔多虑了。”权书禹淡淡道，“温学柏的能力，朕信得过。况且，有柳丞相在一旁辅佐，不会出什么乱子。”
靖王不再多言，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便起身告辞：“陛下，时辰不早了，臣弟就不打扰陛下歇息了。三日后，臣弟在天坛恭迎陛下。”
“好。”权书禹点了点头。
看着靖王离去的背影，权书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同一时间，吏部侍郎府。
温学柏坐在灯下，看着手中的密信，脸色凝重。
这封信，是贺修晏通过江湖渠道送来的。信中说，最近京畿一带的江湖势力异动频繁，有不少以前依附于废太子的亡命之徒，似乎在暗中聚集，行踪诡秘，像是在策划着什么。
贺修晏提醒他，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在权书禹离京祭天期间，恐生变故。
温学柏放下密信，眉头紧锁。
他想起了前几日，白诗芮派人送来的口信，说她无意中听到父亲与靖王的幕僚交谈，似乎提到了“北狄”、“粮草”、“时机”等字眼，当时并未在意，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北狄是大启的宿敌，常年在边境作乱。靖王掌管着京畿防务，怎么会和北狄扯上关系？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昨日在查阅兵部的军需账目时，发现了一些疑点。靖王掌管的京畿卫戍，近几个月来，采购的兵器数量远超常规，且有一批精良的 armor（铠甲）去向不明。同时，有一笔巨额的军饷，账目上显示是用于采购粮草，却没有对应的入库记录。
这些疑点单独看，或许只是寻常的贪墨或疏漏。可联系到贺修晏和白诗芮的消息，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青砚，”温学柏唤道，“去把近三个月的京畿卫戍的防务调动记录，还有北狄边境的战报，都给我找来。”
“是，大人。”青砚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温学柏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心中一片沉重。
他隐隐觉得，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这张网的中心，很可能就是即将离京祭天的权书禹。
接下来的两天，温学柏几乎不眠不休，仔细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越来越多的疑点浮出水面。
他发现，靖王以“加强防务”为由，近期调动了不少京畿卫戍的兵力，暗中控制了天坛附近的几个重要关口，以及通往京城的几条主要道路。
同时，边境传来消息，北狄的小股部队近期频繁在边境挑衅，似乎在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针对权书禹的阴谋，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中。而靖王，很可能就是这场阴谋的核心人物。
这个发现，让温学柏不寒而栗。
靖王是权书禹最信任的皇叔，也是他登基过程中的重要支持者。如果连他都背叛了权书禹，那权书禹离京祭天，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行，我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告诉陛下。”温学柏当机立断。
祭天前一日，温学柏特意提前结束了吏部的公务，前往御书房求见权书禹。
然而，他在御书房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被秦忠告知，陛下正在与靖王商议祭天的最后事宜，让他明日再来。
温学柏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无奈离去。
他知道，权书禹对靖王的信任，根深蒂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这些疑点和猜测，很难让他相信靖王会背叛他。
可时间己经不多了，明天一早，权书禹就要离京了。
当晚，温学柏换上一身便服，避开耳目，悄悄来到了丞相府外。
他想找柳丞相谈谈，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说服权书禹推迟祭天，或者加强安保措施。
然而，他刚到丞相府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走出，正是靖王的幕僚，王大人。
王大人神色匆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温学柏，快步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着城外的方向驶去。
温学柏心中一动，立刻叫上青砚，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来到了京郊的一座废弃的古庙外。王大人下了马车，走进了古庙。
温学柏和青砚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躲在古庙外的一棵大树后，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只见古庙内，灯火通明，除了王大人，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北狄人。
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声音不大，听不真切。但温学柏清楚地听到了“靖王殿下”、“祭天”、“兵变”、“北狄援军”等字眼。
他还看到，王大人拿出了一份地图，指着上面的几个地点，似乎在布置着什么。
温学柏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靖王果然背叛了权书禹，他勾结了北狄和废太子的残余势力，计划在权书禹祭天的时候，发动兵变，里应外合，夺取京城！
更可怕的是，他们很可能还伪造了证据，想将这一切嫁祸给权书禹或他自己，让权书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青砚，快，我们必须立刻回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温学柏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是，大人！”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转身，朝着京城的方向赶去。
雨还在下着，夜色深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回到京城时，己是深夜。
温学柏顾不上休息，立刻赶往皇宫，求见权书禹。
这一次，秦忠没有阻拦，很快就将他带到了御书房。
权书禹正在批阅奏折，看到温学柏浑身湿透，神色慌张地闯进来，有些意外：“学柏？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陛下！”温学柏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臣有要事禀报，事关重大，关乎陛下的性命，关乎大启的安危！”
权书禹皱起眉头：“何事如此惊慌？起来说。”
温学柏站起身，将自己发现的疑点，以及刚才在古庙外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权书禹。
“陛下，靖王殿下他……他勾结了北狄和废太子的残余势力，计划在明日的祭天仪式上发动兵变，夺取京城！他们还伪造了证据，想嫁祸给陛下和臣！”
权书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温学柏：“你说什么？皇叔他……他怎么可能背叛朕？”
“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温学柏急切道，“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王大人和北狄人在京郊的古庙密谋，提到了兵变和北狄援军！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立刻取消明日的祭天仪式，加强防备，捉拿叛党！”
权书禹的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痛苦。他不愿意相信，那个从小就对他疼爱有加，在他登基过程中倾力支持的皇叔，会背叛他。
可是，温学柏的表情如此真诚，所说的细节如此具体，由不得他不信。
“学柏，”权书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确定你没有看错？没有听错？”
“臣确定！”温学柏斩钉截铁地说道，“陛下，事不宜迟，再晚就来不及了！”
权书禹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决绝。他走到温学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学柏，朕相信你。”
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朕自有安排。”
“陛下……”
“去吧。”权书禹打断他，“朕向你保证，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温学柏看着权书禹眼中的坚定，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臣，遵旨。陛下也要多加小心。”
温学柏离开后，权书禹立刻召来了秦忠。
“秦忠，”权书禹的声音冰冷，“立刻传朕的密令，让暗中部署在京郊的精锐部队，做好准备。另外，密切监视靖王及其党羽的动向，一旦发现异常，格杀勿论！”
“奴才遵旨！”秦忠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权书禹一人。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瓢泼的大雨，眼神复杂。
背叛。
又是背叛。
他以为，经历了废太子的事，他己经足够警惕，足够冷酷。可没想到，他最信任的皇叔，竟然也会背叛他。
是为了权力？还是为了北狄的许诺？
或许都有吧。
权力这东西，果然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能让人迷失心智，背叛一切。
权书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靖王，王大人，北狄人……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你们既然敢背叛朕，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明日的祭天，朕会去。
但不是去祭天，而是去……收网。
他要让所有背叛他的人，都付出血的代价！
只是，学柏……
权书禹的心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知道，这场风暴，必然会波及到温学柏。
他只希望，学柏能平安无事。
温学柏回到府中，一夜未眠。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写了下来，交给青砚，让他妥善保管。如果自己遭遇不测，就想办法将这份证词交给可靠的人，为权书禹洗刷冤屈。
他还让人将吏部的重要账目和文件，都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知道，靖王他们很可能会伪造证据，嫁祸给他，这些账目和文件，或许能成为证明他清白的关键。
做完这一切，天己经蒙蒙亮了。
远处传来了钟声，那是祭天仪式即将开始的信号。
温学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眼神坚定。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权书禹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京城的街道上，却照不进那即将到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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