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京城,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多了几分清爽。温学柏的翰林院生活,依旧是平静中带着规律。每日的修书、校勘,虽平淡,却也让他在浩瀚的典籍中找到了内心的安宁。
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王侍郎被调往南京后,太子一党在朝堂上愈发咄咄逼人,权书禹一派则相对低调,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等待时机。翰林院虽远离纷争,却也能感受到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
温学柏依旧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只是在整理那些涉及民生、吏治的卷宗时,眼神中总会多几分沉重。他时常想起权书禹问起的“景泰三年江南赈灾案”,想起那些因贪腐而流离失所的灾民,心中便隐隐作痛。
这日傍晚,温学柏处理完公务,没有首接回官舍。他想起前几日路过南城时,看到一家不起眼的笔墨铺,里面售卖的徽墨品质极佳,便打算绕道去买一些。
南城与皇城附近的繁华不同,这里更像是真正的市井。狭窄的街道两旁,遍布着小饭馆、杂货铺、铁匠铺,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温学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走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他很快找到了那家笔墨铺,选了几块心仪的徽墨,又买了一刀宣纸,付了钱,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往那边去了!快追!”
伴随着呵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巷子里窜了出来,险些撞到温学柏身上。
温学柏下意识地侧身避开,手中的纸墨险些掉落。他定眼一看,那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他的手臂上似乎受了伤,深色的血迹渗透了布料。
紧接着,十几个手持刀棍的壮汉也从巷子里追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他指着那个黑衣人逃窜的方向,厉声喝道:“快追!要是让那小子跑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前面更狭窄的巷子。壮汉们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周围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纷纷避让,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打起来了?”
“看那样子,像是在追贼吧?”
“不像啊,那伙人看着就不是善茬,倒像是……官府的人?”
“嘘!小声点!没看见他们都带着家伙吗?”
温学柏皱了皱眉。这南城虽乱,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追逐打斗,还是少见。而且,那些壮汉虽然凶悍,却不像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他们的动作带着几分章法,更像是受过训练的打手。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正要转身离开,却无意间瞥见刚才黑衣人窜出来的巷口,地上掉落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好奇心驱使下,温学柏走了过去,捡起那个布包。布包不大,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硬物。他正想打开看看,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学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布包塞进了袖袋里,转身想走。
“这位公子,请留步。”
一个清朗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温学柏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只见巷口站着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把古朴的长剑。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不羁的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明亮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嘴角却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给人一种玩世不恭却又深不可测的感觉。
“阁下是?”温学柏警惕地问道。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温学柏一番,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他微微鼓起的袖袋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在下贺修晏。刚才这里发生了一些事,不知公子是否看到了什么?”
贺修晏?温学柏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哦,好像是江湖上一个颇有名气的侠客,以轻功卓绝、剑法高超著称,据说为人洒脱不羁,好打抱不平。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贺大侠。”温学柏拱手行礼,语气平静,“刚才确实有打斗声,似乎有人在追逐一个黑衣人,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在下并不清楚。”
贺修晏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他的话:“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公子好像捡到了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温学柏的袖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
温学柏心中一凛。此人果然敏锐。他犹豫了一下,从袖袋里取出那个布包,递了过去:“贺大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刚才在巷口捡到的,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位……朋友掉落的。”
他故意用了“朋友”二字,试探贺修晏与那个黑衣人的关系。
贺修晏接过布包,掂了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没有打开,只是将布包揣进怀里,看着温学柏,笑道:“多谢公子。正是在下要找的东西。”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温学柏淡淡道,“既然东西己物归原主,在下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公子请留步。”贺修晏再次叫住了他,“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在哪高就?”
温学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虽然看起来洒脱,却也未免太过打探别人隐私。他略一沉吟,道:“在下温学柏,在翰林院任职。”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一来他本就光明磊落,二来他也想看看,贺修晏听到他的身份后会有什么反应。
“翰林院编修?”贺修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没想到竟是位朝廷命官。失敬失敬。”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对官员的敬畏,反而带着几分调侃。
“贺大侠客气了。”温学柏不卑不亢地回应,“若是贺大侠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等等。”贺修晏上前一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温公子,刚才那个黑衣人,是被‘影卫’追杀的。你捡到的那个布包,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影卫?温学柏心中一惊。那不是……太子暗中培养的私人卫队吗?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么说来,那个黑衣人,很可能与太子有关?而贺修晏追查此事,又是为了什么?
“贺大侠告诉我这些,不怕引火烧身吗?”温学柏看着他,眼神复杂。
贺修晏哈哈一笑:“我贺修晏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这点‘火’?”
他拍了拍温学柏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温公子,你是个读书人,朝堂上的事,水太深,不是你能掺和的。今天这事,就当没看见,忘了吧。”
他的语气虽然随意,却带着几分真诚的提醒。
温学柏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多谢贺大侠提醒,在下明白。”
贺修晏满意地笑了笑:“如此最好。后会有期。”
说罢,他身形一晃,如同一阵风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巷口,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告辞”在空中回荡。
温学柏站在原地,看着贺修晏消失的方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影卫……黑衣人……贺修晏……还有那个布包……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袋,刚才贺修晏并没有强行索要那个布包,只是提醒了他几句。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个布包。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显然都牵扯到了不简单的事情。贺修晏说得对,这些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能掺和的。
温学柏将布包从袖袋里拿出来,想了想,走到巷口的一个垃圾桶旁,假装丢弃废纸,不动声色地将布包塞了进去,又用几块石头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快步离开了南城。
回到翰林院的官舍时,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温学柏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新买的徽墨,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南城发生的事情。
贺修晏那洒脱不羁的身影,影卫的凶悍,黑衣人的惊慌,还有那个神秘的布包……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卷入了一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京城这座繁华的牢笼里,不仅有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还有来自江湖的刀光剑影。而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势力,其实早己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温学柏轻轻叹了口气。他原本只想做一个安安稳稳的翰林院编修,修书撰史,偶尔能为民生说上几句话。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注定要被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他想起了权书禹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了太子党的咄咄逼人,又想起了贺修晏那玩世不恭背后的锐利……
温学柏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疲惫。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洒落在庭院里。温学柏知道,从今天起,他看待这个京城的眼光,或许要变了。
而那个叫贺修晏的江湖侠客,也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起了一圈新的涟漪。他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的交集,恐怕不会就此结束。
夜色渐深,翰林院的官舍里,一盏孤灯亮了许久。温学柏坐在灯下,手中握着那方新买的徽墨,眼神复杂而凝重。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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