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某个未知角落，时间仿佛失去了流速。
这里没有奢华的装潢，没有冰冷的科技，只有一片被岁月浸润得温润如玉的木质空间。
一盘棋局静置于榻榻米之上，黑白二子在纹理分明的棋盘上犬牙交错，形成一片无声的战场。
一个枯瘦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悬在空中，久久未落。
空气里，唯有顶级沉香燃烧时逸散出的、几近凝固的静谧。
突然，房间一角，一座仿古的铜制香炉下方，一道柔和的、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开的光芒，无声地亮起。
这光芒并未破坏房间的古朴，反而像是某种浑然天成的点缀。
光芒之中，浮现出两行截然不同的文字。
第一行，是一份冗长而急切的报告，字里行间充斥着惊慌失措的辩解与歇斯底里的求援。
它来自于那个被授予了“王座代理”地描述了京城的困局、汉斯·穆勒的背叛，以及苏黎世那场堪称耻辱的失败。
每一个词，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失控”。
第二行，则只有五个字，来自一条沉寂了超过十年、几乎被人遗忘的绝密信道。
那五个字简洁、古拙，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宿命般的质感。
【凤凰，请求归巢。】
悬在棋盘上方的手指，微微一顿。
整个房间的静谧，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并非因为声音，而是因为一种无形的气场发生了改变。
那枚本欲落下的白子，那足以决定棋盘上一片星域生死的棋子，就这样停滞在了半空。
许久，许久。
那只手缓缓收回，将白子轻轻放回了玉质的棋碗中，发出一声清脆却沉闷的响声。
这声音，仿佛是为这盘未完的棋局，提前敲响了丧钟。
“备茶。”
一个苍老、嘶哑，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跪坐在门外阴影中的一个身影，闻声深深俯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京城，国贸顶层。
林晚晚感觉自己正站在行将崩裂的冰面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她发出了那道代表着孤注一掷的通讯请求，然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回复，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任何信号表明她的信息已被读取。
那台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黑色通讯器，此刻就像一座冰冷的墓碑，无情地嘲讽着她的不自量力。
等待，变成了最残酷的酷刑。
她面前的巨大屏幕上，那张曾让她引以为傲的、代表着“叹息之墙”网络权柄的拓扑图，此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场灾难。
超过三分之一的蓝色光点已经转为刺眼的红色，那代表着节点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预案，单方面切断了与“王座”的联系。
剩下的大部分，也在代表着质疑与警惕的黄色中疯狂闪烁。
网络，正在从内部瓦解。
信任的链条一旦断裂，便再无弥合的可能。
她曾以为自己夺走的是权杖，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江建国递给她的一柄双刃剑。
她挥舞得越是用力，自己便伤得越深。
她所有的挣扎与反击，都精准地落入了对方预设的轨道，最终化作了加速自身毁灭的推力。
屈辱、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输了。
在这场她甚至还没能完全看清对手样貌的牌局里，她已经输掉了所有的筹码。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那位遥远的、神明般的“先生”，来为她这场惨败，做出最后的宣判。
苏黎世，凌晨三点。
一道黑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夜色，从写字楼三十层外墙的空调外机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下方二十七层的露台上。
“清道夫—3”没有片刻停留。
他迅速脱下身上那件便于攀爬的黑色紧身作战服，露出了里面一套再普通不过的灰色慢跑装。
他从大提琴盒的夹层里取出一顶棒球帽和一副平光眼镜戴上，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一把致命的利刃，变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喜欢夜跑的城市中产。
他将琴盒与作战服塞进露台角落一个巨大的盆栽后面，然后从容地拉开露台的玻璃门，走进了二十七层的办公区。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他没有走消防通道，而是径直走向电梯。
此刻，swat小队的主力仍在楼顶和楼下进行地毯式搜索，没有人会想到，“猎物”会如此大胆地，从大楼内部，乘坐电梯从容离去。
当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时，他甚至还对着大厅里两名负责外围警戒的警察，礼貌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熬夜加班后的疲惫。
警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便毫无兴趣地移开了。
走出写字楼的大门，他汇入了凌晨空旷的街道，慢跑着，逐渐消失在城市的灯火阑珊处。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心跳没有丝毫紊乱，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冰冷的、复仇的火焰。
任务失败了。
但他活了下来。
对于“清道夫”而言，活下来，就意味着一笔新的账目，需要被清算。
他要知道，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他要知道，是谁把他当成了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他将成为一条脱缰的猎犬，而他的利齿，将不再只对准组织指定的目标。
后海，江记小院。
天色已近黎明，一丝鱼肚白悄悄染上了东方的天际。
江建国坐在孙子的床边，静静地看着苏明熟睡的脸庞。
孩子的呼吸均匀而平稳，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被外界风暴侵扰的痕迹。
这里，是江建国整个世界的中心，是他掀起滔天巨浪也必须守护的、唯一的港湾。
一道近乎无法察觉的影子，融入了房间的黑暗中。
是阿武。
“先生，”
他用气流般的声音汇报，“苏黎世的包围圈已经开始收缩，但目标消失了。根据现场痕迹判断，他已经脱身。”
“意料之中。”
江建国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汪古井，“一条顶级的猎犬，不会那么轻易被关进笼子。更何况，我本就没打算抓住他。”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杀死这条狗。
他要的，是让这条狗，带着满腔的愤怒与疑惑，回头去质问它的主人。
“楚老那边的消息呢？”
江建国问道。
“已经发出。”
阿武回答，“那条信道是单向的，一旦启动，便会自行销毁。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江建国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槐花的淡淡香气，也带着一丝破晓前的寒意。
他望着那片即将被晨光照亮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两份截然不同的急电，此刻应该已经同时摆在了那位“先生”的面前。
一份是代理人惊慌失措的求救，一份是奠基人石破天惊的叩问。
一个忠诚的代理人，被一个神秘的敌人逼入了绝境。
一个失踪的奠基人，在最要命的时刻，突然请求“回家”。
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吗？
那位高居王座之上的神明，他会如何判断？
他会相信谁？
是那个已经被证明了无能的代理人，还是那个身份成谜、动机不明的“凤凰”？
猜忌，是世界上最猛烈的毒药。
而他，江建国，亲手将这瓶毒药，灌进了“叹息之墙”的心脏。
“一个吵闹的谎言，和一个安静的真相，”
江建国轻声自语，仿佛在对这黎明前的黑暗发问，“当它们同时出现时，一个多疑的君主，会选择先斩断哪一个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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