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首闭目调息的沈寂，突然发出剧烈的咳嗽，身体猛地前倾，又是一口暗红的血喷在地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疲惫和浑浊，却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麻木又带着一丝哀求的卑微，看向刀疤脸。
“大人…咳咳…行行好…”
沈寂的声音嘶哑微弱，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我们…只是逃难的…我弟弟…身子弱…我…咳咳…只想挣点药钱…”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怀中摸索出几块品相极差、灵气稀薄的下品灵石——这是他们身上仅存的一点家当，在深渊裂缝中偶然捡到的——颤抖着捧向刀疤脸。
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完全是一个重伤垂死、为了弟弟苦苦挣扎的可怜兄长模样。与他之前孤峰绝顶、睥睨天下的形象判若两人！
顾燃看得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上眼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寂…为了活下去，为了他…
刀疤脸看着沈寂捧上的那几块劣质灵石，又看看他咳血不止、气息奄奄的样子，再看看顾燃那张苍白俊秀、写满惊慌的脸，眼中的狐疑和杀意终于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鄙夷和不耐烦。
“晦气！”
刀疤脸一把抓过那几块灵石，掂量了一下，嫌弃地撇撇嘴，“就这么点？还不够老子喝顿酒的！算你们走运，看着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走！去下一家！妈的，这破差事！”
三个巡城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房门被随意地甩上。
首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沈寂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刚才强行压制伤势、伪装卑微，显然又牵动了根本。
“师兄！”顾燃慌忙上前扶住他。
沈寂却猛地甩开他的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警告：“别碰我。”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管好你自己…少惹麻烦。”
顾燃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酸楚和悸动，瞬间被这冰冷的疏离浇灭。他默默地收回手，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了，师兄救他，或许只是…不想自己这个“包袱”死掉，连累他一起死吧？毕竟有【同心契】在。
洞窟内短暂的、因生死相依而产生的脆弱联系，在这冰冷的现实和沈寂刻意的疏离下，再次变得支离破碎。
接下来的几天，黑石集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沈寂的伤势太重，几乎无法移动，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角落盘膝调息，压制心魔和道伤。顾燃则拖着同样虚弱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外出。
黑石集混乱而危险。街道狭窄肮脏，两旁是歪歪斜斜的石屋和简易棚户。空气中混杂着血腥、汗臭、劣质丹药和魔气残留的怪异味道。随处可见眼神凶狠、气息驳杂的修士和凡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是常态。天衍宗和魔道势力的眼线如同暗处的毒蛇，无处不在。
顾燃不敢走远，只在客栈附近的小摊和黑市边缘徘徊。他用沈寂那几件染血但材质尚可的旧衣（天衍宗内门弟子服自然不敢再穿），跟一个眼神浑浊的老丹师换了几颗最低阶的“止血散”和“回气丸”，又用从深渊裂缝中带出的几块奇特矿石（蕴含微弱阴气），从一个干瘦的魔道掮客手里换了些凡人用的干粮和清水。
每一次外出都提心吊胆。他必须时刻警惕巡城卫的盘查，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更要小心那些感知敏锐、可能察觉他体内残留灵力或【同心契】气息的高手。
他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赔笑，学会了在黑石集这口大染缸里，像最不起眼的尘埃一样生存。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客房，顾燃将换来的东西默默放在沈寂身边。沈寂通常只是闭目调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顾燃不存在。
偶尔，当顾燃因为神魂旧伤发作而痛苦闷哼时，沈寂按在心口的手指会几不可察地收紧，泄露出一丝【同心契】传递过来的烦躁，但也仅此而己。
沉默、压抑、疏离。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无形的坚冰。
顾燃心中的那点悸动和酸楚，在日复一日的冰冷和自身的虚弱痛苦中，渐渐沉淀，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责任感——他要活下去，至少，在师兄伤好之前，不能拖累他一起死。
首到这天傍晚。
顾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楼下，正准备上楼，却被客栈那个一脸市侩、眼神精明的胖掌柜拦住了。
“哎，小哥，等等！”
胖掌柜搓着手，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有个活计，不知道小哥和你那位病秧子大哥…感不感兴趣？”
顾燃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活计？”
“嘿嘿，轻松！来钱快！”
胖掌柜神秘兮兮地凑近，“就今晚！城西赵员外家，缺个‘替身’！”
“替身？”顾燃皱眉。
“是啊！”胖掌柜唾沫横飞，
“赵员外家的小姐，原本要嫁给城南铁狼帮的少帮主…可那少帮主，啧啧，听说修炼魔功出了岔子，性情暴虐，前几个侍妾都死得不明不白！赵小姐吓破了胆，昨夜偷偷跑了！可铁狼帮的人明天一早就来接亲！赵员外急得头发都白了！悬赏找个体型相仿、模样过得去的…替小姐拜个堂，入了洞房，糊弄过去就成！事成之后，五十块下品灵石！够你们兄弟俩逍遥好一阵子了！”
替嫁？
拜堂？
入洞房？
顾燃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堂堂修士虽然落魄，怎能去做这种替人拜堂成亲、甚至可能…的荒唐事？
“不去！”
顾燃想也不想，冷声拒绝，转身就要走。
他现在只想弄点药给沈寂稳住伤势，然后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哎哎哎！小哥别急着走啊！”
胖掌柜一把拉住他，力气大得出奇，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透出几分阴冷，
“小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黑石集，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铁狼帮的手段…嘿嘿，你们兄弟俩这副模样，能扛得住几次盘查？赵员外这事，城主府那边可是默许的…你若不接，得罪的可不止赵家…”
赤裸裸的威胁！
顾燃的心猛地一沉。
胖掌柜的话戳中了他的死穴。
他和沈寂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经不起任何风浪。
铁狼帮是黑石集的地头蛇之一，势力不小，若真被他们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巡城卫盘查时沈寂能伪装过去，面对真正的高手呢？
【同心契】的存在又能瞒多久？
五十块下品灵石…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换些更好的伤药，甚至租用一间更隐蔽的住处，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师兄…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怎么样？小哥？”
胖掌柜的声音带着诱哄和逼迫，
“就一晚上！拜个堂，入了洞房，等铁狼帮的人一走，你就能从后门溜了！五十灵石，外加赵家保证送你们安全离开黑石集！这笔买卖，划算得很呐！”
顾燃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刺痛。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沈寂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闪过他咳血不止的样子，闪过他冰冷疏离的眼神…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冰冷麻木。
“好…我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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