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绝心崖。
顾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千幻面。
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质感。他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沈寂的气息。
那是一种怎样的气息？
清冽，如同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冰雪，带着孤高的寒意，却又在最深处，蕴藏着一丝……一丝什么？
顾燃皱紧眉，试图抓住那模糊的感知。
是松柏的冷香？
是霜刃的锋芒？
还是……他用力甩甩头，驱散那片记忆被剜去带来的混乱。不，不需要那些，只需要最纯粹、最表层的气息。
他调动起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千幻面。
嗡——
面具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极其轻微的震颤，一股冰凉的气流瞬间覆盖了他的脸庞。
奇异的感觉传来，仿佛一层无形的膜贴合了每一寸皮肤，甚至渗透进去，短暂地改变了他自身的气息波动。他睁开眼，走到洞壁凝结的冰面旁。
冰面倒映出的，依旧是他那张苍白、狼狈的脸。
但气息，己然彻底改变。
一种孤高、清冷、带着冰雪质感的凛冽气息，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属于孤寂峰主，沈寂的气息！虽然微弱，远不及本尊的浩瀚精纯，但骗过阵法灵觉，应该足够！
顾燃不再犹豫，将千幻面紧紧覆在脸上，那冰凉的感觉瞬间与皮肤融为一体。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藏于贴身内袋中的、用于盛放九转还魂草和收取精血的寒玉匣，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废弃的兽洞。
孤寂峰后山通往主峰区域有数道强大的禁制，平日里即便是内门弟子，没有令牌也休想通过。顾燃屏息凝神，如同真正的沈寂般，带着那份模仿出来的孤冷气息，一步步靠近那无形的屏障。
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无形的涟漪扫过他的身体。顾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禁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如同沉睡的巨兽。那扫视的神念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仔细分辨。
千幻面的冰凉感在皮肤下流转。
那道神念似乎确认了这“孤寂峰主”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本源无错，涟漪缓缓平复，禁制悄然分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顾燃强压住狂跳的心脏，一步踏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第一关，过了。
他不敢停留，凭借着前世对天衍宗地形的熟悉，避开巡逻弟子和人多眼杂的主道，专挑僻静小路，如同鬼魅般在连绵的殿宇楼阁阴影中穿梭。风雪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模仿着沈寂的步伐，模仿着他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竟一路畅通无阻。
偶尔有弟子远远望见“峰主”的身影，无不立刻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更无人敢上前打扰。
绝心崖，位于天衍宗后山禁地深处。它并非一座险峻高峰，而是一方突兀拔地而起、通体漆黑如墨的巨大断崖，崖壁光滑如镜，寸草不生。
崖顶终年被一层淡淡的金色霞光笼罩，隔绝内外。
传说那霞光乃是天衍宗开派祖师引动地脉阳火所化，至阳至刚，专克阴邪魔气。崖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寒渊，阴风呼啸，隐隐有鬼哭之声传来。
一上一下，阴阳相隔，形成天然的绝域。
崖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平台。平台入口处，矗立着一座古朴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朱红大字：绝心崖。
顾燃在平台边缘的阴影处停下脚步。
风雪更大了，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抬头望去，那笼罩崖顶的金色霞光在风雪中显得更加神圣而不可侵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灼热威压。霞光流转间，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符文闪烁，构成强大而复杂的禁制。
这就是护崖大阵！
平台中央，并非空无一物。
顾燃的目光被平台边缘、靠近深渊一侧的一块巨大的、形状奇特的黑色岩石吸引。
那岩石约有一人高，表面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却并非天然形成，更像……一块巨大的石碑底座？
只是上面的碑身似乎断裂消失了。
他的目光扫过岩石表面，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粗糙的岩石表面，靠近底部的位置，被人用利器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行字！
那字迹狂乱、深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每一笔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凿刻进去，甚至能想象到刻字之人指骨崩裂、鲜血淋漓的场景！
那行字的内容，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顾燃的识海之中：
“以吾心换彼心，以吾魂饲彼魂，生生世世，永堕无间，只求吾弟顾燃一线生机。”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道深刻入石的、歪歪扭扭的剑痕，带着一股孤绝凌厉、宁折不弯的剑意——那是属于沈寂的剑意！顾燃绝不会认错！
轰——！
顾燃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猛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山壁，指尖深深抠进坚硬的岩石里，碎石簌簌落下。
前世……师兄剜心取血，布阵护他尸身不腐……原来并非终点！
师兄他……他竟然在此立下如此恶毒恐怖的禁术誓言！
以心换心，以魂饲魂？
生生世世，永堕无间？只为换他顾燃……一线生机？！
“师兄……师兄！”
无声的呐喊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
剜心的痛楚仿佛跨越时空再次降临，比前世魂飞魄散时亲眼所见更加清晰、更加刻骨！
他以为沈寂前世收尸是情之所至，却不知那剜心取血之下，竟藏着这样一道献祭自身所有、换取他渺茫生机的血咒！
这哪里是兄弟情义？
这分明是……是……
顾燃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感攫住了喉咙。他死死盯着那块承载着沈寂绝望誓言的岩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风雪拍打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心口那被剜去记忆的空洞处，传来一阵阵尖锐到灵魂都在抽搐的剧痛！
这痛楚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清晰地通过那无形的“同心契”，感应到了沈寂当年刻下这行字时，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心死！
“唔……”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强行压制翻腾的气血和濒临崩溃的情绪，他用力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在极致的痛苦中淬炼出骇人的决绝。
忘川引！必须炼成忘川引！
只有让师兄彻底忘了自己，忘了这段孽缘，忘了这血咒誓言，才能真正解脱！
师兄……不该背负这样的诅咒！不该为了他……永堕无间！
他不再看那块让他心魂俱裂的禁术碑，目光死死投向崖顶那片金色的霞光。时间紧迫！千幻面的时效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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