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片被剜去记忆的空洞，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那痛楚并非源于记忆的缺失，而是源于此刻这冰冷的现实——他亲手斩断了所有羁绊，换来了师兄眼中这片……比魔性更让他心死的、彻底的漠然和空白！
“呃……”顾燃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腥甜猛地涌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将涌到嘴边的鲜血和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撕心裂肺的悲鸣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失态。
师兄……己经不认识他了。
他强迫自己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甚至谄媚的笑，就像他前世在魔窟里面对那些魔头时一样。
可脸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扯出的弧度扭曲而难看，比哭更令人心碎。
“咳……”他清了清干涩刺痛的喉咙，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努力让语调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讨好，
“回……回禀仙长……小、小的只是……只是途经此地的一个……散修，误入……误入贵地……受了点伤……惊、惊扰仙长了……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挣扎着想从冰冷的雪地上爬起来。
然而身体早己是强弩之末，献祭半魂的虚弱和重伤如同沉重的枷锁，刚撑起一点，手臂便是一软，整个人又狼狈地摔了回去，溅起一片雪沫。
沈寂静静地站在那里，墨色的眼眸如同深潭，无波无澜地看着顾燃的挣扎和狼狈。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怜悯，也没有丝毫探究的兴趣，只有一片纯粹的、事不关己的冰冷。
仿佛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人，与他存在于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顾燃的挣扎似乎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他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黑血不受控制地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白雪。
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
风雪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沫和灰烬，扑打在两人身上。
沈寂看着那刺目的黑红，看着顾燃痛苦蜷缩的身影，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要抬起，却又在瞬间归于静止。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浓重的血腥气，眉心那点蹙起的纹路，似乎更深了一分。
是厌恶？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的烦躁？
“离开。”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这荒山的风雪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传入顾燃耳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也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说完，他便漠然地转过了身，霜色的衣袍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似乎就要御风离去，将这片污秽血腥之地彻底抛在身后。
看着那决绝转身、霜色衣袂翻飞的背影，顾燃最后强撑的那口气，彻底散了。
师兄……真的走了。
带着一片空白的记忆，走向没有顾燃的未来。
也好。
这样……也好。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顾燃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那个即将离去的、冰冷孤高的背影，脚步突兀地顿了一下。
沈寂的手，不知何时，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那道狰狞的剜心旧疤之上。
他挺拔的身躯似乎极其细微地晃了晃，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突如其来的重压。他微微低下头，墨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冻结的寒冰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的痛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一闪而逝。
为什么？
心口……为何如此空荡？
这深入骨髓的、仿佛失去了世间最重之物的空洞感……从何而来？
他按着心口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然而，那点细微的涟漪和痛楚，终究被更强大的遗忘之力彻底覆盖、抹平。他缓缓首起身，眼中的茫然散去，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
风雪更急了，彻底模糊了他离去的背影。
顾燃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身体重重砸落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细小的、染血的冰晶。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个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师兄……保重。
三年时光，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
黑石集的废墟早己被新的坊市覆盖，熙熙攘攘，不见当年血光。
仙门之中，关于孤寂峰主沈寂曾短暂入魔的传闻，也渐渐被新的谈资取代，只余下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在暗处流传。毕竟，如今的孤寂峰主沈寂，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剑心通明、高居昆仑之巅的仙道巨擘。
他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冷孤绝，仿佛真正化作了昆仑山巅万载不化的寒冰，修为更是深不可测，隐隐有问鼎仙盟魁首之势。
琼华宴，仙门百年一度的盛事，重启于天衍宗主峰——凌云顶。
祥云缭绕，仙鹤清鸣。
巨大的白玉广场之上，流光溢彩，瑞气千条。各派仙首、长老、青年才俊云集，衣袂飘飘，宝光闪烁，谈笑风生间，一派仙家气象。
珍馐美馔置于灵玉案几之上，琼浆玉液盛在琉璃盏中，香气馥郁，灵气盎然。
顾燃隐匿在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
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内门弟子的青灰色道袍，脸上刻意用丹药做了些修饰，显得面色蜡黄，气息也收敛得平平无奇。
三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曾经跳脱飞扬的眉眼沉寂了下去，如同蒙尘的古玉，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沧桑。献祭半魂带来的根本性损伤，如同跗骨之蛆，这三年来他修为不进反退，根基虚浮，全靠丹药吊着一条命，勉强维持着金丹初期的境界，在天衍宗内，毫不起眼。
他手中端着一杯最普通的灵茶，指尖冰凉。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穿过喧闹的人群，穿过氤氲的灵气，死死地钉在凌云台最高处——那象征着仙门至高地位的主座之上。
沈寂端坐其上。
一袭流云广袖的霜色道袍，纤尘不染，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孤绝。墨玉般的发丝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更添几分冷冽。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只是眉眼间覆盖着比三年前更厚重的寒霜，薄唇紧抿，没有任何弧度。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地俯瞰着下方喧嚣的盛宴，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那是一种真正超脱物外、近乎神祇般的冰冷和漠然，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让靠近凌云台的人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
顾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点点收紧，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这就是他付出一切换来的结果。师兄活着，道心清明，高高在上，依旧是仙道的脊梁。
只是……那眼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顾燃”的影子。那片冰冷和空白，比任何魔性的疯狂，都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献祭半魂留下的空洞，此刻正隐隐作痛，与凌云台上那人的冰冷漠然遥相呼应。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清越的仙乐响起，压过了场中的喧嚣。天衍宗宗主，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老者，含笑起身。他抬手虚按，蕴含着强大灵力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凌云顶广场：
“诸位仙友，值此琼华盛宴，老朽尚有一件大喜之事，欲与诸位同道共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凌云高台。
宗主脸上笑容更盛，目光转向端坐一旁、神色冰冷的沈寂，以及……沈寂身侧不远处，一位刚刚被侍女引至台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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