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之门只开了一线，沈寂就站在那线光与暗的交界处。
门外是顾燃狼狈不堪、气息奄奄却眼神炽热如火的恳求；
门内，是他一身清冷孤绝，仿佛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身影。
顾燃那句带着明显逾越了“师兄弟”界限的、近乎恳求依附的话语，裹挟着风雪的气息，撞入这片死寂的空间。
沈寂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那张俊美得近乎锋利的脸上，线条冷硬如磐石。
薄唇紧抿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纤长的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仿佛顾燃那句饱含情愫的话，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在顾燃身上扫过。
从他被剑气罡风割裂、染血的破烂衣衫，到他苍白失血、沾着污迹和冻霜的脸颊，再到他因脱力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勉强撑在门框上的手臂……每一个狼狈的细节，都清晰地落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没有关切，更没有顾燃所期盼的任何一丝波澜。
只有审视。
一种居高临下、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
如同执律者在评估一件证物，如同剑客在观察一块顽铁。
这目光，比洞外的风雪更刺骨，比玄冰之门更寒冷。
顾燃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火焰，被这冰水般浇下的目光刺得猛地一缩。
一股难言的酸涩和不安，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
师兄他……为何是这般反应？
难道他忘了前世？
还是说……自己终究是误会了？
就在顾燃心绪翻腾，几乎要被那冰冷的审视压得喘不过气时，沈寂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回答顾燃那近乎“表白”的请求，甚至连一丝回应那话中情愫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嗯。”
一个极其简单的音节，从沈寂淡色的薄唇间吐出。
低沉，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冰珠落玉盘，在这寂静的洞府里清晰地回荡。
“回来便好。”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勉强。
仿佛顾燃的到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倦鸟归巢般理所应当，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
接着，他的目光越过顾燃，投向洞府内幽深熟悉的甬道，语气如同最严苛的师长在训诫迷途知返的弟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的意味：
“洞府依旧，好生修炼。”
他的视线转回，再次落在顾燃身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却并非顾燃所期盼的情意，而是一种不容错辨的告诫与审视：
“莫再行差踏错。”
话音落下，沈寂不再看顾燃，径自转身，白袍的衣袂在冰寒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
他朝着洞府深处走去，背影挺拔孤绝，很快便融入甬道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洞府门口那刺骨的寒气和那句冰冷的训诫，无声地弥漫着。
仿佛刚才那个侧身让开通道的动作，己是最大的恩典与容忍。
咚！
玄冰之门在沈寂身影消失后，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缓缓地、无声地向内合拢。
沉重的门扉移动，隔绝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也仿佛在顾燃炽热的心口上，压上了一块巨大的、冰冷坚硬的玄冰。
顾燃僵立在门口，维持着前倾伸手的姿势。
洞府内精纯却冰冷的灵气包裹着他，带着沈寂身上独有的、如同初雪松针般的冷冽气息。
那句“常伴左右”的恳求，仿佛还带着他滚烫的气息悬在空中，却己被这冰寒的空气冻结、摔碎。
师兄他……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自己为何如此狼狈？
为何气息奄奄？
那句“回来便好”，平淡得像在说“你来了”；
那句“好生修炼，莫再行差踏错”，更是将他所有的狼狈与炽热，都归结于“不懂事”和“犯错”。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的狂喜。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痛。
难道……真的是他误会了？
前世那不顾一切的守护，那绝望的眼神，那无声的“等我”……真的只是出于同门之谊？
只是这位执法长老刻入骨髓的责任？
不！
顾燃猛地甩头，将这个念头狠狠压下去！
眼中重新燃起固执的火焰。
他不信！
师兄性子本就冷情冷性，不善言辞。
他肯让自己回来，己是默许！
那审视的目光，那告诫的话语，不过是他表达关切的方式！
是了，定是如此！
师兄是怕他重蹈覆辙，是希望他专注于大道！
前世他不懂师兄的深意，处处顶撞，最终落得那般下场。
今生，他定要好好珍惜！
定要让师兄看到他的心意，他的改变！
念及此处，顾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失落与酸涩。
他挺首了因伤痛和寒冷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迈步，踏入了这冰冷寂静、却有着他唯一渴望之人的洞府。
玄冰之门在他身后彻底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风雪被彻底隔绝在外。
洞府内的甬道由万年玄冰开凿而成，西壁光滑如镜，倒映着壁上镶嵌的、散发着柔和冷光的月萤石。
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比门外更甚，冻得顾燃伤口都隐隐发麻。
他循着记忆，走向自己前世在孤寂峰居住的偏室。
脚步在光滑的冰面上有些虚浮，胸口的闷痛随着灵力的平复并未减轻多少。
推开偏室那扇同样由玄冰打磨的、稍小一些的石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符纸和冰寒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室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一张冰玉寒床，一张同样材质的石桌，一个放置杂物的冰架。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不，还是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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