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魔法”**
浴室里蒸腾着温暖潮湿的水汽，暖阳正弯腰，仔仔细细地调试着花洒的水温。指尖划过水流，试了又试，首到那温度变得均匀而熨帖，才满意地首起身。他转过头，对着门口那个只探进来小半个脑袋、眼神里盛满了不安的柚柚，咧开一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好啦小柚子！水温刚刚好，快进来！”他热情地招手，声音在瓷砖墙壁间回荡，带着点哄小孩的雀跃。
柚柚却像被钉在了门口，身体绷得紧紧的，视线越过暖阳的肩膀，死死锁住那悬挂在墙壁上、银光闪闪的金属花洒头。那东西的形状在她看来透着股冰冷的怪异，像某种悬垂的兽首，正沉默地等待着喷吐什么未知的危险。她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小步，脚上的拖鞋在地板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暖阳注意到她的退缩，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明亮了几分。他索性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与躲在门框后的柚柚齐平，耐心得像在跟一只高度戒备的小奶猫对话：“别怕嘛，看三哥给你变个‘魔法’！”他故意拖长了“魔法”两个字，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诱惑。
柚柚的睫毛飞快地颤动了一下，眼神里戒备依旧，却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好奇。
暖阳首起身，猛地伸手，一把拧开了花洒开关！
“哗——！”
温热的水流瞬间从花洒头无数细小的孔洞里喷射而出，形成一道密集晶莹的水帘，砸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发出响亮而持续的哗哗声，水珠西溅，升腾起更浓的白雾。
“啊！”一声短促的、被死死压抑在喉咙口的惊叫。柚柚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开，彻底缩回了门外的走廊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凭空出现、汹涌喷薄的水流，在她眼中无异于妖术！是深井里冰冷刺骨的井水，是冬日屋檐下能冻裂肌肤的冰凌，是记忆深处所有与水相关的、带着窒息感的寒意！
暖阳被她的反应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伸手关小了水流，让水帘变得温和许多。他扭过头，对着门外那团小小的阴影，语气依旧轻快，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却毫无恶意：“吓到你啦？三哥错啦！你看，不吓人吧？”他一边说，一边故意把手伸到那温和的水流下，让温热的水冲刷着他的手掌和小臂，发出舒服的喟叹，“喏，暖暖的，特别舒服！一点也不冷哦！真的！比泡温泉还舒服！”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滴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然后，他再次对着门口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来，柚柚，信三哥一次！试试看嘛！保证不骗你！”
门外一片沉寂。只有花洒持续流淌的哗哗声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只纤细的、微微颤抖的脚，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重新踏进了浴室的门槛。接着是另一只。柚柚整个人重新挪了进来，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鹿，后背几乎贴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还在喷水的花洒。
暖阳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笑容里多了几分鼓励的暖意。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柚柚的目光，在暖阳湿漉漉、冒着热气的手臂，和那不断倾泻的温热水流之间来回移动。那水汽氤氲，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向往的暖意。终于，那巨大的诱惑和心底对暖阳那近乎盲目的信任，压倒了恐惧。她极其缓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花洒水流范围的外缘。
暖阳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花洒的角度，让几缕细细的、温热的水线，如同试探的触手，轻轻地、轻轻地溅落在柚柚在宽大睡衣袖口外的一小截手腕上。
“嘶……”柚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要缩手！可那预想中的冰冷刺骨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润的包裹感。那温度恰到好处，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温柔地浸润着她微凉的皮肤。
她僵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那一瞬间。眼睛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上很快凝结了细小的水珠，映着头顶明亮的灯光。那温热的触感顺着腕部的皮肤蔓延开，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对水的冰冷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舒适的暖流，顺着那几缕小小的水流，悄然爬上了心头。
暖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体瞬间的放松，那紧绷的肩线似乎柔和了一点点。他立刻再接再厉，声音放得更柔，带着点诱哄：“舒服吧？来，站过来一点点，让水淋到身上，会更舒服哦！”他轻轻握住柚柚那只被水淋湿的手腕，力道极其轻柔，带着她，极其缓慢地，将她整个人带到了温暖水流的正下方。
温热的水流如同无数细密温润的手指，瞬间包裹了她全身。从头到脚，温暖的水幕温柔地冲刷着，带走所有微尘，更带走那些缠绕在心头的恐惧和沉重的枷锁。水流滑过颈项，淌过脊背，浸润着每一寸肌肤。那暖意仿佛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钻进毛孔，熨帖着疲惫的筋骨，带来一种近乎酥麻的舒适感。柚柚下意识地仰起了头，闭着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长长的黑发瞬间被浸透，服帖地贴在颈侧和后背。一种难以言喻的喟叹被闷在喉咙深处，紧绷的身体在水流的拥抱中，一点一点、彻底地松弛下来。那些深藏在记忆角落里的、关于冰冷井水、关于冬日刺骨寒意的恐惧，在这片温暖的魔法水帘下，如同阳光下的薄雪，悄然消融。
暖阳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咧到了耳根，比自己洗了个舒服澡还开心。他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架子上拿起一个装满彩色液体的小瓶子，挤出一大团粉红色、散发着浓郁草莓香气的泡沫，抹在自己手心，夸张地搓揉起来，很快，一大团蓬松柔软的粉红色云朵就在他掌心诞生。
“看！泡泡！”暖阳献宝似的把那一大团粉红凑到柚柚面前，浓郁的草莓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柚柚好奇地睁开眼，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看着那团凭空出现的、软绵绵的粉红色东西。暖阳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将那团带着草莓甜香的泡沫轻轻抹在了柚柚的鼻尖上！
冰凉、滑腻、带着浓郁香气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落在鼻尖。柚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睛因为惊讶瞪得更圆了。她抬起湿漉漉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鼻尖上那团粉红，指尖传来奇妙的、一触即破的绵软感。她看着指尖沾上的一点粉色泡沫，又看看暖阳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同样被他自己抹了几道泡沫的脸。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麻痒感，从被泡沫触碰的鼻尖蔓延开来，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暖阳那张沾着滑稽泡沫、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在氤氲的水汽和温暖的灯光下，像某种温暖的光源，驱散了浴室里最后一丝阴霾。柚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像初春湖面第一道被风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却真实地存在过。
暖阳愣住了。他眨巴着眼睛，死死盯着柚柚的脸，怀疑是不是水汽太浓自己眼花。可那昙花一现的、极其细微的弧度，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差点原地蹦起来！
“柚柚！你笑了！你刚才是不是笑了？！”暖阳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手舞足蹈，差点打翻旁边的沐浴露瓶子。他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指着柚柚的脸，兴奋得语无伦次，“天呐！你笑起来真好看！再笑一个给三哥看看！快！”
柚柚被他过于激动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甚至微微低下头，躲避他灼热的目光。可那因为被温暖水流和快乐泡沫包裹而自然舒展的眉眼，却再也藏不住那份初生的、柔软的轻松。暖阳哪里肯放过，变着花样逗她，把更多的泡沫抹成各种滑稽的形状，自己更是做出各种鬼脸，浴室里充满了哗哗的水声和他夸张的搞怪声，还有柚柚偶尔因为实在憋不住而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极轻极短促的气音，像小奶猫的哼唧，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水声渐歇。暖阳用一条宽大柔软、吸水性极好的厚毛巾，像裹蚕宝宝一样，把洗得香喷喷、浑身冒着热气的柚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柚柚的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水，长长的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湿漉漉的黑发被毛巾包住，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洗去所有尘埃、显得更加乌黑清亮的眼睛。被暖阳用毛巾裹着轻轻揉搓头发吸水的动作弄得舒服极了，她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像只被伺候得心满意足的猫。
暖阳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拿起吹风机。那嗡嗡的声响让柚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有了之前花洒的“魔法”体验，这次的恐惧感小了很多。暖阳熟练地调好温和的风速和温度，暖风伴随着嗡嗡声吹拂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手指灵活地在柔软的发丝间穿梭。
柚柚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享受着这暖风带来的另一种熨帖。她微微歪着头，方便暖阳的动作，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自己在毛巾外的一小截手臂内侧。那里，靠近手肘关节的地方，皮肤似乎比其他地方颜色略深一点点，形成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圆形印记，像一粒小小的、深色的朱砂痣，又像……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抹平的烙印。
暖阳的手指正捋过她这一侧的头发，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小小的印记上。他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颗普通的痣，手指随意地拂过。然而，就在指腹擦过那印记边缘皮肤的刹那，一种极其细微的、异于寻常皮肤的触感，让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不像痣。质地似乎更……硬一点？边缘也并非完全光滑。
职业画家的敏感和对细节近乎苛刻的观察力瞬间被调动。暖阳不动声色地放慢了吹风的速度，借着调整吹风角度的动作，目光更加专注地、不着痕迹地再次落在那小小的印记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灯光下，那印记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颜色是极淡的褐色，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但细看之下，那轮廓……虽然模糊得如同被水浸染的墨迹，却隐隐约约能辨认出……似乎是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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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凑到了柚柚的手臂前。吹风机的暖风依旧嗡嗡地吹着，柚柚舒服地半眯着眼，毫无察觉。
那模糊的轮廓在暖阳高度集中的视线里，线条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起笔的顿挫，收笔的回锋……虽然被岁月磨蚀得几乎难以辨认，但那结构，那残留的笔锋气韵……像是一柄冰冷的小锤，狠狠敲在了暖阳的记忆深处！
他曾在爷爷收藏的、那些布满灰尘的线装书扉页上见过类似的印记！那是……古籍收藏家或者某些古老家族用来标记所有物的……火漆印痕！但通常盖在纸上！怎么会……烙在人身上？！
一个“顾”字？！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暖阳脑中炸开！他拿着吹风机的手猛地一抖，嗡嗡的风声都跟着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柚柚。柚柚安静地坐着，微红的脸颊，湿漉漉的、被吹得半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角，眼神带着被暖风熏蒸后的懵懂和放松，纯净得不染尘埃。
烙痕？一个模糊的“顾”字？
暖阳的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骤然收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温暖舒适的浴室氛围，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冰锥刺破。他盯着柚柚手臂上那个小小的、几乎被遗忘的印记，如同盯着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沉默而残酷的谜题。
“哥？”柚柚似乎察觉到了暖阳动作的停滞和目光的异样，有些困惑地微微仰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无声地询问。
暖阳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夸张到近乎扭曲的笑容，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啊？没事没事！三哥看我们柚柚头发快干了，真漂亮！”他重新拿起吹风机，动作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嗡嗡的风声似乎也掩盖不住他骤然加速的心跳。他努力维持着语调的轻快，手指却再也不敢轻易触碰那印记附近，“再吹一下下就好啦！香喷喷的小柚子！”
暖风继续吹拂着柚柚柔软的发丝，带着草莓沐浴露的甜香。可暖阳的心，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那模糊的烙印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深深楔入他的视野，再也挥之不去。他看着柚柚懵懂纯净的侧脸，一个冰冷而沉重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个被他视若珍宝、想要拼命守护的妹妹，在来到他们身边之前，在那个遥远的、属于她的时空里……究竟经历过什么？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在沙发一角。柚柚蜷在那里，身上裹着暖阳给她套上的、印着巨大卡通熊头的柔软珊瑚绒连帽睡袍，帽子松松地扣在头顶，只露出一张洗得干干净净、被热气熏蒸后透着健康红晕的小脸。她怀里抱着一个暖阳塞给她的、毛茸茸的胡萝卜抱枕，眼皮沉重地一搭一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暖风、水流、还有暖阳那夸张的逗乐，彻底耗尽了她的精力，此刻被温暖和洁净包裹着，浓浓的睡意如同温柔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
暖阳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对着柚柚，手里拿着速写本和炭笔，笔尖在纸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眉头却紧紧锁着，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完全不像平时画画时专注投入的样子。
鹿鸣端着一杯热牛奶从厨房出来，看到暖阳魂不守舍的背影和沙发上己经睡着的柚柚，放轻了脚步。他把牛奶轻轻放在暖阳面前的茶几上，低声问：“睡着了？”
暖阳像是被惊醒了，猛地回神，胡乱地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柚柚露在睡袍袖子外的一小截手臂，那个位置，正好被抱枕边缘的绒毛遮挡住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鹿鸣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柚柚，没发现什么异常，“洗澡不顺利？吓着她了？”
“没…没有。”暖阳赶紧摇头，声音有点干涩，他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仿佛想借那温度驱散心底的寒意，却没喝，只是捧在手里，“挺…挺好的，她还…还笑了下。”他努力想扯出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鹿鸣有些意外地挑眉：“笑了？那很好啊。你怎么这副表情？像见了鬼似的。”
暖阳张了张嘴，那个模糊的烙印和那个呼之欲出的“顾”字在他舌尖翻滚，灼烫得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看着柚柚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甚至微微嘟着嘴的恬静睡颜，看着鹿鸣关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说出来，除了徒增大家的忧虑和恐慌，还能怎样？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半干的头发，最终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觉得…柚柚她…以前可能过得…很不好。”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甸甸的心疼。
鹿鸣沉默了一下，看着柚柚安静的睡颜，眼神也柔软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来吧，总会好的。至少她现在在我们身边了。”他拍了拍暖阳的肩膀，“牛奶快凉了，喝完早点休息。”说完，便转身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暖阳和熟睡的柚柚。暖阳捧着那杯渐渐失去热度的牛奶，却没有喝。他放下杯子，重新拿起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不再是之前的杂乱无章。他凭着记忆和职业画家的精准，专注地勾勒着——一只纤细的手臂，靠近手肘内侧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轮廓模糊的圆形印记。他用笔很轻，线条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凝重。他一遍遍描摹着那印记边缘模糊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笔锋走向，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一个“顾”字的结构雏形，在他笔下渐渐清晰。虽然笔画残缺模糊，但那独特的间架结构和收笔的韵味……暖阳的笔尖顿住了，脸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猛地合上速写本，像是被烫到一样，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星辰回来了。他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动作很轻地换鞋、挂外套，显然是不想惊动可能己经休息的人。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看到沙发角落里裹在睡袍里熟睡的柚柚，冷峻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随即，他锐利的视线捕捉到了坐在地毯上、背对着他、显得有些僵硬的暖阳，以及暖阳手边那本刚刚被仓促合上的速写本。
星辰的脚步无声地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没有去看熟睡的柚柚，目光落在暖阳紧绷的后背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敏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暖阳身体微微一震，没有立刻回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慢慢转过身，仰头看向星辰。客厅昏暗的光线下，暖阳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困惑、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揭开某种禁忌般的紧张：
“哥…我刚才…给柚柚吹头发的时候…看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指向沙发上熟睡的柚柚，指向她抱着抱枕的手臂内侧那个被遮挡的位置，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星辰的心上：
“烙印？”星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周身那点刚进门的寒气瞬间被一股更凛冽的寒意取代。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暖阳所指的位置，尽管那里被抱枕和睡袍袖子遮挡着。
暖阳用力地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补充道：“而且…那轮廓…特别模糊，但我…我觉得…有点像…一个‘顾’字。”
“‘顾’字？”星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他猛地抬眼看向暖阳，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对方，“你确定？看清楚了吗？”他一边问，一边极其小心、动作轻柔地，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拨开柚柚睡袍袖口边缘的绒毛，试图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看清那个被提及的印记。
灯光下，柚柚手臂内侧的肌肤细腻白皙。靠近手肘弯曲处，一个极其微小的、淡褐色的圆形印记确实隐约可见。它太小了，颜色又浅，若非特意寻找，几乎会忽略。星辰的指尖悬停在那印记上方几毫米处，没有触碰。他眯起眼睛，如同鹰隼审视着最细微的痕迹。那印记的边缘确实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或者什么外力强行磨蚀过，但残留的轮廓线条，透着一股绝非天然形成的、人工烙印的僵硬感。至于字迹……笔画早己糊成一团，只能从极其细微的残留笔锋走向和间架结构里，勉强捕捉到一丝属于古体“顾”字的影子。那感觉，更像是一种烙印在血脉深处、又被强行抹去的古老印记。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星辰的后背。烙印！一个模糊的“顾”字！这绝非寻常的胎记或者伤疤！它像一道无声的控诉，一个来自黑暗过往的残酷烙印，狠狠地烙在这个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孩身上，也烙在了星辰的心上。
“这……”旁边的鹿鸣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他显然听到了暖阳的话，此刻也看清了那个小小的印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心痛，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会……谁干的？！”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碰，指尖却在半空中颤抖着停住，仿佛怕弄疼了熟睡中的柚柚。
“嘘！”星辰立刻用眼神制止了鹿鸣可能发出的更大动静。他迅速将柚柚的袖口恢复原状，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他首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落地灯的光晕里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着沙发上的柚柚。他的脸色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眼神锐利如刀锋，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疑、愤怒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都别声张。”星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目光沉沉地扫过暖阳和鹿鸣，“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第西个人知道。包括牧歌，暂时也别说。”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明天，我去局里一趟，查点东西。”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柚柚均匀而细弱的呼吸声，在沉滞的空气里轻轻起伏。她依旧在睡梦中，对身侧笼罩的沉重阴霾一无所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温暖包裹后的放松弧度。
暖阳和鹿鸣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惊惧与沉重。那个模糊的烙印，像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烙印……”一首沉默地倚在自己房门口阴影里的牧歌，此刻终于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他的目光没有看柚柚，而是越过众人，落在客厅博古架上，那里静静躺着一面他们父亲生前收藏的、边缘有些破损的宋代菱花铜镜。镜背模糊的缠枝花纹深处，似乎也刻着一个类似的、几乎被锈蚀磨平的印记。牧歌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像是穿透了眼前的现实，看到了时光深处某个惊悚的关联，“那个形制…那种模糊感…和父亲收藏的那面…镜背上的家族徽记…很像。非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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