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市里的棒棒糖与星空
星辰的车平稳地汇入城市的车流。柚柚被安置在后座特制的儿童安全座椅里，小小的身体被柔软宽大的安全带牢牢固定住，这让她有些新奇又有些无措。她扭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眼睛瞪得圆圆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边缘。那些拔地而起、首插云霄的“石头山”（高楼），比她在画册里见过的任何山都要高，表面光滑得像镜子，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下面街道上，无数五颜六色的“铁盒子”（汽车）发出此起彼伏的、低沉或尖锐的鸣叫（喇叭声），像一群怪异的金属巨兽在狭窄的河道里奔流不息。巨大的、闪烁着各种颜色和奇怪图案的“发光板”（广告牌）挂在“石头山”上，不断变换着画面，看得她眼花缭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尾气、灰尘和远处食物摊位的复杂气味，与她习惯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截然不同。
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柚柚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后背紧紧贴着椅背，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窗外这个光怪陆离、喧嚣躁动的庞然巨物。
“别怕，柚柚。”星辰沉稳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像一块定海神针，穿透了车窗外的喧嚣，“很快就到了。”
柚柚转过头，看向星辰宽阔的后背和握着方向盘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她想起昨晚那声“谢谢哥哥”后，星辰哥哥眼中那片深邃温润的暖光。那份暖意，此刻仿佛透过座椅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温度，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她轻轻“嗯”了一声，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气音，但紧绷的肩膀却微微放松了一点。她重新看向窗外，尽管依旧陌生得令人心悸，但至少，星辰哥哥在这里。
当星辰推着购物车，带着柚柚走进那家灯火通明、巨大得如同宫殿般的超市时，柚柚觉得自己仿佛一头扎进了一个由色彩、形状和光芒构成的奇异梦境。
头顶是无数排列整齐、散发着明亮白光的“小太阳”（日光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没有一丝阴影。空气里不再是车水马龙的喧嚣，而是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食物、清洁剂、塑料和人气的复杂气味填满。最让她震撼的，是眼前那如同连绵山脉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货架！
一排排，一列列，高耸入云（在她小小的视角里）。货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东西。有方方正正、包裹着花??绿绿纸片的“砖块”（盒装零食）；有晶莹剔透、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水或小颗粒的“瓶子”（饮料）；有做成各种动物、小人形状的“彩色石头”（糖果）；还有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布偶”（毛绒玩具）和闪着金属光泽、会动的小“机关”（玩具车），它们被整齐地码放着，像一支等待检阅的、来自异世界的军团。货架之间的通道宽敞得能跑马车（在她看来），地面上铺着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
柚柚的小手紧紧抓着购物车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像一只误入巨人国的小兽，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她的眼睛根本不够用，小脑袋随着目光的移动不停地左右转动，嘴巴微张着，发出无声的惊叹。这里的东西，好亮！好……奇怪！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那些奇异的形状，那些在灯光下闪烁着光泽的包装……一切都超出了她小小的认知边界。她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那些近在咫尺、看起来无比新奇的物品，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什么，或者……弄脏了它们。
星辰推着车，步伐沉稳。他留意着柚柚的反应，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惊奇、茫然和一丝怯懦的大眼睛，心中了然。他没有催促，只是悄悄地缓了脚步，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巨大的视觉冲击。
“柚柚，”星辰停下脚步，在一排挂满了各种形状、大小、包装的棒棒糖货架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他拿起一根包装上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棒棒糖，递到她眼前，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许可，“这里的东西，都是可以买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放到车里。” 他指了指身旁那个巨大的、铁网编织的购物车。
“拿？”柚柚的目光牢牢锁在那根小熊棒棒糖上。那糖果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纸里，圆圆的糖球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宝石，散发着甜美的光泽。小熊图案憨态可掬，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她下意识地重复着星辰的话，小脸上满是困惑和难以置信。可以吗？像……像在自家花园里摘一朵小花那样简单？可是，这里的东西，明明这么多，这么漂亮，看起来都那么贵重……它们不是属于某个威严的主母或者严厉的管家吗？随便拿，不会被呵斥，不会被惩罚吗？她小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在深宅大院里谨小慎微的记忆碎片。
星辰读懂了她眼中的疑虑，心中微涩。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糖，而是极其轻柔地握住了柚柚一只紧紧抓着购物车边缘的小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地包裹住那微凉的指尖，给予她无声的力量和肯定：“对，柚柚喜欢什么，都可以拿。是给柚柚的。”
“给…柚柚？”她低头看看星辰握着自己的大手，又看看他另一只手上那根的小熊棒棒糖。哥哥的手很暖，他的话很清晰。喜欢…就可以拿…是给她的？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自由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流过她紧绷的神经。
她终于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伸出那只没有被星辰握住的小手。小小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碰触到了那根棒棒糖光滑的塑料包装纸。
冰凉的触感传来。
没有呵斥声，没有严厉的目光。只有星辰哥哥温和的注视和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柚柚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她深吸一口气，小手终于稳稳地、带着点力道地，抓住了那根棒棒糖！她飞快地瞥了星辰一眼，见他眼中只有温和的鼓励，没有丝毫不悦，这才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仪式般，小心地将那根棒棒糖抱在了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星辰看着她如释重负又带着巨大满足的小脸，心中柔软一片。他站起身，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再看看别的？玩具？或者，那边有很漂亮的布娃娃。”他指着不远处色彩斑斓的玩具区。
柚柚抱着怀里的棒棒糖，亦步亦趋地跟着购物车。她好奇的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上——会发光的塑料宝剑，毛茸茸的粉色兔子玩偶，包装上画着水果的饼干盒子……每一样都散发着新奇的光彩。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货架边缘那些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白色标签时，一种新的困惑和隐隐的担忧，像小小的藤蔓，悄然爬上了心头。
那些标签上印着一些她看不懂的、黑色的、弯弯曲曲的符号（数字）。但在某些符号前面，总有一个小小的、她认识的图案——一个圆圈，中间画着两道斜杠，像一把小叉子（￥ 人民币符号）。她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模糊的记忆里，娘亲给过别人一些小小的、圆圆的金属片（铜钱）或者折起来的纸（银票），才能换回米粮或者布料。娘亲每次拿出那些东西时，神情总是很小心，很郑重。
这些标签上的小叉叉……是不是就是那种用来交换东西的“钱”？那个小叉叉后面的符号越多，是不是就表示这个东西越“贵重”，需要的“钱”就越多？
她看看怀里棒棒糖包装上那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只有一个“叉叉”和后面孤零零的一个“1”。再看看旁边那个硕大的、穿着华丽蓬蓬裙的洋娃娃，标签上的“叉叉”后面，跟着好多好多个符号！那个会跑会闪光的金属小车，标签上的符号更多！
柚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怀里这根棒棒糖似乎也变得有些烫手。虽然星辰哥哥说“可以拿”，但……拿得太多，会不会需要很多很多“钱”？会不会……让星辰哥哥很为难？就像娘亲为了抓一副药，要省吃俭用很久很久……
她抱着棒棒糖的小手无意识地收紧了。那些原本吸引她的漂亮玩具、零食，此刻在她眼中，仿佛都变成了需要耗费星辰哥哥大量“钱”的沉重负担。她不再东张西望，小脑袋微微垂着，只是紧紧跟着购物车，亦步亦趋。每当星辰停下来，拿起某样东西询问她“要不要”时，她总是飞快地、用力地摇头，小脸上写满了坚决的拒绝，仿佛那些东西是洪水猛兽。
结账的队伍排得很长。收银台前机器发出的“嘀嘀”声、扫描枪的红光、收银员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都让柚柚感到新奇又有些不安。她抱着那根唯一的棒棒糖，像抱着最后的堡垒，小小的身体紧挨着星辰的腿。
终于轮到他们了。星辰将购物车里不多的几样日用品和食材拿出来放在传送带上。柚柚紧张地看着那些东西被一样样扫过那个会发出“嘀”声的红光盒子。最后，星辰轻轻拿起她一首紧紧抱在怀里的棒棒糖，温和地说：“柚柚，把这个给姐姐扫一下。”
柚柚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扫？像扫那些东西一样？扫完……是不是就要给“钱”了？她看着星辰把棒棒糖递给收银员，看着那红光在棒棒糖上“嘀”地扫过，心提到了嗓子眼。
收银员报出一个数字。星辰拿出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几张印着人像的纸（纸币），递了过去。
柚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张纸，看着它们被收银员收走。原来……这就是“钱”！星辰哥哥用那些纸，换了她手里的棒棒糖！他真的给了“钱”！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愧疚和不安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因为她想要这根糖，星辰哥哥就失去了几张“钱”！那些“钱”看起来那么多，是不是很珍贵？她是不是做错了？
走出超市，重新坐回车上。星辰将装着日用品的袋子放在后座，唯独将那根棒棒糖，轻轻地、郑重地放到了柚柚的小手里。
“给柚柚的。”星辰的声音带着笑意，替她撕开了棒棒糖的塑料包装纸。一股清甜的草莓香气瞬间弥漫在小小的车厢里。晶莹的、粉红色的圆形糖球露了出来，在夕阳的余晖下，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星球。
柚柚握着那根细长的塑料棒，看着眼前这颗散发着甜香的“星球”，却迟迟没有放进嘴里。她抬起头，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充满了不安和愧疚，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钱……钱……没了？”
星辰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回头，对上了柚柚那双盛满了自责和惶恐的眼睛。一瞬间，他明白了超市里她的沉默、她的拒绝、她只拿了一根棒棒糖的原因！巨大的心疼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这个小小的孩子，在那样巨大的诱惑面前，在得到“随便拿”的许可后，最终只选择了一根最便宜的棒棒糖，竟然是因为……怕花掉他的钱！怕给他带来负担！
酸涩的热意瞬间冲上星辰的眼眶。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解开安全带，探身到后座，双手极其温柔地捧住了柚柚的小脸。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动作却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柚柚，”星辰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疼和郑重，“看着哥哥。”他迫使柚柚盈满泪水的眼睛看向自己，目光深邃而坚定，像能穿透一切迷雾，“钱，哥哥有很多很多。多到可以给柚柚买下超市里所有的棒棒糖，所有的玩具，所有柚柚喜欢的东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强调：“柚柚，永远永远，不需要为钱担心。哥哥们挣的钱，就是给柚柚花的。柚柚想要什么，都可以。”
柚柚怔怔地看着星辰眼中那片深邃的、带着水光的坚定海洋。她听不懂“挣”是什么意思，但“很多很多”、“永远不需要担心”、“都可以”这些词，像一颗颗温暖的石子，投入她惶恐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安心的涟漪。星辰哥哥的眼神那么认真，那么郑重，像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巨大的、被珍视的安全感冲刷下的释放。她看着星辰，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小的鼻翼翕动着。
星辰用拇指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然后拿起那根剥好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声音温柔得像晚风：“尝尝看，甜不甜？”
柚柚张开小嘴，小心地含住了那颗粉红色的糖球。
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浓郁而纯粹的甜味，在她小小的口腔里轰然炸开！像无数颗甜蜜的星辰瞬间点亮了味蕾的夜空！那甜味霸道而温柔，带着草莓的清香，瞬间驱散了所有的不安、惶恐和苦涩的记忆。
“唔……”她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泪光和巨大甜蜜的笑容。那笑容，比手中那颗粉红色的糖球，还要纯粹，还要动人。
星辰看着她满足的笑脸，那颗被心疼和酸涩填满的心，也终于被这纯粹的甜蜜慢慢融化。他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映出柚柚小小的身影。她依偎在安全座椅里，小口小口地、无比珍惜地舔着那颗棒棒糖，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那颗甜蜜的星球。夕阳金红色的光芒透过车窗，温柔地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连那根普通的棒棒糖，都仿佛在她手中化作了璀璨的星辰。
车厢里弥漫着草莓的甜香和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温暖。星辰知道，这根最便宜的棒棒糖，从此在他心里，价值连城。它不仅仅是一份甜味，更是柚柚小心翼翼捧出的、最纯净的心意，和她终于开始相信的、属于她的、毫无保留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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