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家老太要死了。
这个念头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渐渐清晰起来。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灰尘,她知道,她被接回家了。回到她操劳一生,禁锢她一辈子的地方。
原本插满各种管子的身体有了片刻的轻松。那些曾经布满身体的透明管线——输氧的、输液的、检测心跳的。在昨天都被卸了下来。
失去现代仪器的支撑,她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力,唯有
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还残留着活着的气息。
“我实在没法了,小宝今年要开学,在哪上学都不知道,学区房都还没买。我妈住院这段时间我忙前忙后,花了多少钱钱,一点起色都没有,家里现在都是我老婆撑着。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活。”
这是她那好大儿。项强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嗓音略带着一丝哭腔。像是表演给亲戚们看的悲痛与无助。项老太躺在床上,耳朵清晰的听到儿子的每一个发音。她甚至能想像出他在说这话时皱起的眉头和为难的表情。
“你妈生前宽厚,知道你的难处,会理解你的。你也别太伤心了。”这是孩他舅舅的声音,语气里是事不关己的轻松。
“人总有那么一天。或早或晚。你妈会理解你的。快别哭,你还有个家要撑呢。”孩他姑姑说。
房间顿时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有人说活着总要过日子,有人己经开始讨论葬礼要怎么办才体面。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被项老太听在耳朵里。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知,像去世了一般。
可实际上,她清醒着,也什么都懂,只是现在这副身体己经不听使唤了。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医生说过,她还有救,需要花费的金额巨大,救活以后大概率只能靠轮椅生活。衣食起居往后都需要人照顾。
她再也不能每天凌晨五点起来给全家做早饭,不能蹲在卫生间洗儿子儿媳和孙子们不能机洗的衣物。也不能顶着烈日寒风,刮风下雨接送孙子们上下学。
她从一个劳动者,变成了需要人照顾的累赘。
所以她被人放弃了,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就像被放弃一件不要的旧衣服,一件坏透了的旧家具。
她很想说些什么,她想告诉儿子,小时候他发高烧,她背着他走了整整一夜去看医生。
她想告诉弟弟,为了她能娶上媳妇,她十六岁被卖到项家,陪嫁只有一身破补丁的衣服。
她还想问问,嫁到项家她操劳一生,为这个家付出一切,临了怎么一点尊严都没有。
她——还想活着。
可嘴巴如何都张开不了,像被缝上了一样。
无论如何努力只能发出“嗬嗬”声,很快被嘈杂的声音淹没。
众人的精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众人的精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儿子项强正在和表兄讨论学区房的价格;儿媳在厨房里烧水,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远远传来;几个远房亲戚坐在客厅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回忆项老太"年轻时多能干"。
没人看见床上的项老太眼角流出的一滴泪。没人看见床上的项老太眼角渗出的一滴泪。那滴泪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最终消失在花白鬓角里,就像她这一生,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在这世上一遭,项老太只感受到冷漠和无情。
孤独和无助也常常伴随着她。她一首都是被抛弃的人。
混沌的意识里,她看到了幼年时的自己。妈妈去世,爸爸再婚。重男轻女的家庭,继母很轻松的就撺掇父亲将他扔掉。是外婆拄着拐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留下她的一条命。
“丫头的命也是命。这是我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你们不要把他给我吧。”外婆沙哑的哭声至今还在耳边。
十六岁时,外婆己经去世,她己经没有在爱她的亲人。也没人再护着她。
父亲为了给年幼的弟弟攒彩礼钱,刚满十六岁的她被父母卖去同村的项家给瘸腿的儿子做媳妇。门外公公和父亲在讨价还价。
"五十斤粮票,不能再多了,你家丫头瘦得跟猴似的。"
"再加点吧,她虽然瘦,但手脚麻利,什么活都能干。"
她像牲口一样被人放在台面上凌辱。她只恨当时没有反抗。
因为花了大价钱,家里的粗活重活都是她的,公公婆婆不重视,对她动辄打骂。老公喝醉后也拿她当出气筒。
生了儿子后生活好不容易好了些。公婆对孙子的喜爱让她沾了点光。至少不用在吃剩菜剩饭。
可好景不长,遇上批斗年代,家里的钱财田地都被收走。公公婆婆也被拉走。再没回来。
后来丈夫一次醉酒后掉进水里离世了。留下她和项强。亲生父母在出事的时候早早与她断了关系。原来的家回不去了。
在那个封建的年代,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过得连狗都不如。为了养活儿子,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才终于将孩子拉扯大。
时光匆匆流逝,曾经的孩子如今长大。有了自己的人生旅程。
儿子结婚那天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用攒了二十年压箱底的钱给儿子娶了媳妇。
看着儿子儿媳,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都值得了。
儿子结婚后,她一首在家照顾孙子孙女。接送孩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从清晨运转到深夜。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家人的尊重和关爱,可实际上,在这个家里,她始终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妈,小宝的裤子你洗了没有?"
"妈,今天的菜太咸了。"
"奶奶,我的玩具车呢?"
这些就是她日常听到的话。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没有人关心她关节炎犯了没有,更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现如今她只能躺在床上,帮不了什么。还变成了累赘。
儿子明显不想在管她。那些“学区房”,孩子上学不过是不想管她的借口。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想被人摆布一生。她只想做自己,哪怕只有一天。
泪水无声的打湿了布满皱纹的脸。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项老太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完全停止。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己经离世。就像枯叶从树上落下,没有人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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